乾隆冷笑一声,眼中寒光闪烁:「按例判罪?判他们私自将外人混入禁宫,死罪吗?」
尔泰深深磕了个头,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他强压下声音里的颤抖:「回皇上,臣等辜负圣恩,万死难辞其咎。若皇上要取臣等首级,臣绝无半句怨言。」他缓缓直起身,「但若为律法公正,为给天下人交代,请容臣再争辩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若...若尔康与紫薇并非故意私放蒙丹入宫,而是不慎泄露机密,让蒙丹有机可乘...」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便只是失职之罪,按律...罪不至死。」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尔泰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他想起执行那个「大计划」时,他们确实已将蒙丹视作朋友。如今要将罪责全推到一个将死之人身上,他心中犹如刀绞。
但转念一想,蒙丹挟持太后已是死罪,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以蒙丹的性子,想必也宁愿独自承担,不愿连累尔康和紫薇。
乾隆的目光如利剑般刺来:「你的意思是,把罪责全推到那个回人身上?」尔泰重重叩首:「臣不敢妄言。只是...蒙丹确系趁人不备潜入宫中,此事侍卫们都可作证。」他声音哽咽,「求皇上明鉴。」
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乾隆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每一下都像敲在尔泰心上。终于,乾隆长叹一声:「朕自有主张,你退下吧。」
尔泰浑身一软,险些瘫倒在地。他强撑着行完大礼,退出殿外时,才发现后背的衣裳早已被冷汗浸透。
幸好最后乾隆采纳了尔泰的建议:「福尔康身为御前侍卫,玩忽职守,着即革去侍卫之职,发配清缅边境两年,戴罪立功。明珠公主言语失当,着往五台山带发修行,为国祈福两年。」这已是这场闹剧最好的结局了。
只是,这场风波也让小燕子萌生了离开皇宫的念头。乾隆忍痛成全,赐已是探花的箫剑大理知府一职,并将晴儿赐婚于他,让小燕子随箫剑、晴儿同赴大理。临行前,小燕子与乾隆立下两年之约:「两年后,如果我们依然相爱,我就跟您回宫完婚;如果其中一方的心意变了,就清清楚楚地告别。」
于是,乾隆十五年夏,尔康、紫薇、箫剑、晴儿、小燕子,五人全都离开了皇宫。徒留尔泰一人,仍坚守在紫禁城中。
每当夕阳西下,尔泰总会独自登上宫墙,望着远方连绵的山脉。他想念远在拉萨的永琪,牵挂发配边疆的兄长,担忧修行祈福的紫薇,也记挂着远赴大理的一家三口。这座他从小长大的皇宫,突然变得如此空旷寂寥。
永琪自是不知道宫里的天翻地覆。自从到了拉萨,赛娅一直想拉着他游遍雪域圣地的每一处胜景——去大昭寺看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的金光,到八廓街转经道上感受虔诚的人潮;登上药王山俯瞰拉萨河谷,或是去罗布林卡欣赏藏式园林的独特韵味。
可永琪的著眼点却总在别处。走在八廓街上,他会驻足观察商贩的货品是否充足;参观布达拉宫时,他更关心驻藏大臣的政令是否通达;就连在罗布林卡赏花时,他也会询问园丁的工钱是否足够养家。
这天,他们来到哲蚌寺看晒佛。当巨大的释迦牟尼唐卡在山坡上缓缓展开时,赛娅兴奋地拉着永琪的手:「快看!佛像的眼睛要露出来了!听说这时候许愿最灵验!」
永琪却望着远处衣衫褴褛的朝圣者,心不在焉地应道:「嗯...你说,若是能在各驿站增设粥棚,这些远道而来的信徒是不是就不用挨饿了?」
赛娅气得跺脚:「永琪!你就不能暂时放下你那些政务吗?」她指着阳光下金光闪闪的佛像,「这可是三年才一次的盛事!」
永琪这才回过神来,歉然地握住赛娅的手。可当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磕长头的信徒时,又忍不住低声道:「我只是在想...若是能仿照京城设个惠民药局...」
不知是否怀孕的影响,赛娅为这事生了大气。她猛地甩开永琪的手,声音都在发颤:「够了!我辛辛苦苦助你抗疫,你明明说来拉萨会专心陪我!可这些天,你不是见大臣就是会喇嘛,不是查文书就是巡民生...」她眼圈发红,「皇阿玛给你的任务只是赈灾而已,你以为自己是谁?驻藏大臣吗?还是想趁机立功,好坐稳你的储君之位?」
永琪被质问得哑口无言。是啊,皇阿玛给他的任务只是赈灾,他为什么还要做这些?他迷茫地站在原地:「赛娅,我...」
见他这副模样,赛娅气得直接拂袖下山。她以为永琪会像往常一样追上来哄她,可永琪只是吩咐随从护送她回去。赛娅愤然回首,只见永琪独自往山坡上走去,背影在晒佛台的金光中显得格外孤独。
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赛娅突然觉得读不懂他了。她想起晴儿曾告诉过她,当老佛爷和愉妃逼永琪娶欣荣时,他是如何回应的——「难道你要给大清留个无嗣的太子?」「那便不要这太子之位!」永琪当时抬头,眼中泪光闪动,「皇阿玛儿子不少,十二弟是嫡子,何况皇阿玛正值壮年。再说...」他冷笑,「若勉强为之,娶进门也休想生儿子!」
那样决绝的永琪,为何如今会变成这样?赛娅抚着微隆的腹部,泪水模糊了视线。山坡上,永琪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转经的人潮中,只留下晒佛台上的巨幅唐卡在风中轻轻摆动。
永琪一直往上走着,脚下的碎石随着步伐簌簌滚落。他也在反思自己——做这些事,真的与储君之位有关吗?他,是真的有了这份心思了吗?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小时候尔泰曾问他:「你想当皇帝吗?」他回答:「想,也不想。想,是为了施展抱负;不想,是为了追求自由。」后来他就不会特意去想储君之位,因为那也不到他要不要。
直到遇见小燕子。她教会了他什么是发自内心的笑,什么是真情实意,什么是肆意潇洒。从那时起,他暗下决心:管他什么权位,只要世间真情,无论是男女之爱,还是朋友之义。
但自从四川赈灾以来,一切都变了。看到百姓受苦,他的心会疼;见到贪官污吏,他的血会沸。那些在茅屋中奄奄一息的老人,那些因瘟疫失去双亲的孩童,还有老村长说起四十八年前那场被朝廷抛弃的瘟疫时,眼中深深的恐惧......
「我是真的想要那储君之位了。」永琪站在晒佛台最高处,望着脚下虔诚的信众,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不是为了权势,不是为了尊荣,而是为了能让这些百姓不再被抛弃,为了能让自己在乎的人不再受伤害。
永琪想通这点后,心中豁然开朗。他正欲下山向赛娅坦白心迹,忽然瞥见山崖边绽放的雪莲——正是前几日赛娅指给他看过的珍稀药材。在阳光下,雪莲洁白的花瓣与红景天艳丽的红果相映成趣,宛如雪山上的珍宝。
心头涌起一股冲动,永琪想采些带回京城,孝敬皇阿玛和老佛爷。被新领悟的喜悦冲昏头脑的他,完全忘记了赛娅再三叮嘱的「高原上不可剧烈动作」的警告。他运起轻功,手脚并用地向崖顶攀去。
山风呼啸,永琪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当他终于采下那株雪莲和红景天时,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高原稀薄的空气让他眼前发黑,手中的药材跌落在地。永琪的意识开始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雪地上。
永琪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赛娅房中熟悉的床榻上。他试着动了动手指,胸口仍有些闷痛,但已无大碍。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赛娅端着药碗走了进来。见永琪醒了,她脚步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却又很快板起脸来。
「感觉如何?」赛娅将药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声音刻意保持着冷淡。永琪撑起身子:「无碍了。」他望着赛娅紧绷的侧脸,「是你救的我吗?」赛娅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救你也死不了的。」
永琪小心翼翼地拉住她的手:「还在生气?」赛娅长叹一口气:「我有什么资格生气?」她转过身来,眼中含着泪光,「你本就是大清朝最出色的皇子,想当储君才符合众人期望。皇阿玛、老佛爷,还有朝中大臣们,谁不盼着这一天?」
永琪握紧她的手,郑重道:「赛娅,经过四川赈灾,我确实想承担更多责任。」他的目光坚定而清澈,「我想让百姓过得更好,也相信自己能做到。但这与储君之位无关——即便只是个闲散王爷,我也会做这些事。」
赛娅凝视着他,眼中的冰霜渐渐融化。她轻声道:「我只是怕你...太过执着。『九子夺嫡』的故事,我或多或少都听过,我不愿你变得不像你自己。」「我沿途做这些,只是想锻炼治事之能。」永琪将她拉近,「并非要争功,更不是为讨好谁。」他苦笑,「若真要说私心...我只是想证明,即便没有储君之位,我也能为民做些实事。」
赛娅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轻声道:「那我支持你。等回宫以后,我就好好读书。能帮你多少,就帮你多少。」永琪心头一热,伸手抚上赛娅隆起的腹部:「我答应你,在西藏这段日子,一定好好陪你。」他的手掌能感受到生命的跃动,「政事什么的,都等回京再说。」「好,」赛娅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回京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