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樛木

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以及最诚挚的祝福之下，乾隆和小燕子终迎来了盛大和圆满的婚礼。一切都安顿好后，乾隆帝全面重掌国事。

养心殿内，永琪恭敬地将那厚厚一叠监国期间的奏折批本交还到乾隆御案之上。他站得笔直，神情紧张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开始巨细无遗地禀告，语速又快又急，恨不得将这半年来发生的所有大小事务，以及他与几位辅政大臣的每一次讨论、每一个决策的考量，都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向皇阿玛汇报清楚，以证明自己未曾有丝毫懈怠。

一个时辰后，乾隆听得头皮发麻，眼看永琪还没有停下的意思，终于忍不住抬手打断了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永琪啊，停一停。你这足足说了一个时辰了，朕听着，你才刚说到七月江淮水患后安置灾民的事。照这个速度，等你详详细细说到现在十一月的事，岂不是还得再耗上一个时辰？」

永琪一愣，脸上兴奋的神色稍稍褪去，有些不知所措。乾隆笑了笑，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丝宽慰和肯定：「你这份认真，朕看到了。​​但这半年来，朕并非对朝政全然充耳不闻。福伦、傅恒、纪晓岚，还有军机处的日常奏报，还是会定期送到朕的手中。哪些地方闹了灾，哪些边关不太平，盐政的难处你如何处置，这些重大的事情朕心里都有数。」

他看着永琪，目光中带着赞赏：「正是因为看你处理得井井有条，应对得颇有章法，朕才放心没有中途插手干涉。你做得很好，不必事无巨细地再汇报一遍了。」

永琪闻言，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同时又因乾隆的夸奖而有些赧然，连忙躬身道：「谢皇阿玛赞赏，儿臣…儿臣只是尽本分而已，实在愧不敢当。」他尴尬地低头翻了翻自己手中那本记得密密麻麻的「监国笔记」，迟疑了一下，道：「那…儿臣就不赘述过往了。这本子上记了些还未彻底解决、或是儿臣不敢专断，还需皇阿玛圣裁定夺的后续事宜，儿臣这就拣要紧的禀告？」

乾隆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永琪继续说。只是永琪一时还是改不了过于详细、力求周全的毛病，加上其中几项未决事宜，父子俩不免讨论了一番，这一来二去，很快就到了日落时分，殿内渐渐昏暗，太监悄然点起了宫灯。

乾隆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合上了面前最后一本奏章，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也充满了欣慰。他站起身，走到永琪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温和而肯定：「好了永琪，你这监国半年的重担，到今天，总算是可以彻底放下了。你这半年，辛苦了。先好好休息几天，松快松快，下月初一，准时回兵部当差，可好？」

永琪连忙躬身谢恩：「儿臣遵旨，谢皇阿玛体恤。」他心里还惦记着一件事，正想趁此机会开口，乾隆却已转身准备离开御案，看似随意地问道：「天色已晚了。你要留在养心殿陪朕用晚膳吗？」

永琪立刻明白这是皇阿玛的逐客令，也是结束这场冗长汇报的暗示。他恭敬地回道：「儿臣不敢打扰皇阿玛与昀妃娘娘用膳，这便告退了。」但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趁着最后的机会，语气诚恳地补充道：「但是皇阿玛，请容儿臣再多说一句。这半年来，尔泰随儿臣处理政务，尽心竭力，他的才干和机敏，远不止于一个御前侍卫。许多棘手事务，他都出了大力。而且，皇阿玛想必还记得，两年前为了替尔康和紫薇寻求生机，他潜心研读《大清律例》，于刑名律法一道已有颇深见解。儿臣私以为，与其让他重回宫廷担任侍卫，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不如……不如让他进入刑部办差，或许能更好地发挥其所长，为朝廷效力？还请皇阿玛斟酌。」

乾隆闻言，脚步微微一顿，侧头看了永琪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审视，随即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哦？你倒是时刻不忘替你这位贤臣谋划前程。此事……朕知道了，会考量。退下吧。」

「儿臣告退。」永琪心中稍定，知道皇阿玛已将此事听进去了，这才恭敬地行礼，退出了养心殿。

只是尔泰并没有接受永琪的建议。当他接到命他到刑部任职的圣旨时，并未如常谢恩，而是面色一紧，旋即急匆匆地赶到乾清宫外求见。

乾隆刚处理完政事，正准备摆驾去用膳，听闻尔泰求见，便又坐了回去。只见尔泰疾步入内，撩袍跪倒，语气诚恳而急切：「皇上，微臣叩谢皇上隆恩！只是……微臣惶恐，自觉才德浅薄，难当刑部重任。此前虽为情势所迫，粗浅研读过律法，但于刑名审判一道，实未精通，唯恐判断有误，辜负圣恩，耽误朝廷大事。」

他抬头看向乾隆，言辞恳切：「微臣以为，与其在刑部战战兢兢，恐难有作为，不若继续追随荣亲王前往兵部。一来，微臣对兵部事务更为熟悉，辅助王爷也能更为顺手；二来，方能尽己所长，为国效力，为皇上分忧。恳请皇上明鉴，准微臣前往兵部！」

乾隆听得这番虽然冠冕但总算直接了些的话，还是忍不住笑了，摆摆手打断他：「说了这么多，归根结底，不就是想跟着永琪去兵部吗？朕准了便是。」他站起身，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你和永琪，真不知道是谁跟谁学的，年纪轻轻，奏对起来都这么一板一眼的。退下吧，朕还是回去跟小燕子吃饭轻松些。」

只是乾隆没想到，今天跟小燕子吃饭也没他想象中那么轻松。饭桌上，小燕子异常安静，不像往常那样叽叽喳喳、胃口大开，反而一直殷勤地往他的碗里堆满她平时最爱吃的菜肴，自己面前的碗筷却几乎没动。

这诡异的安静和反常的举动让乾隆心中警铃大作。他放下筷子，柔声问道：「小燕子，你今天怎么了？一口都不吃？这些可都是你平时最喜欢的菜式。告诉朕，是不是身子有什么不舒服？」说着，便伸手想去探她的额头。

小燕子微微侧头躲开，依旧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没有不舒服……弘历，您快吃吧，我真的不饿。」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委屈。乾隆见她这模样，心里明白了七八分，这肯定不是在闹身子不舒服，而是在闹别扭。他脸色一沉，板起脸看向一旁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的小满和谷雨，声音威严起来：「说！你们谁惹娘娘生气了？还不快从实招来！」

小满吓得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连连磕头：「皇上明鉴！奴婢们万万不敢惹娘娘生气啊！」谷雨虽然也立刻跪下了，但性子到底比小满胆大些，她抬头看了一眼愁云惨雾的小燕子，又看了看面色不豫的皇上，心一横，禀告了实情：「回皇上，真不是奴婢们。是……是今早娘娘去慈宁宫给老佛爷请安，回来时在宫道上遇见了愉妃娘娘。愉妃娘娘她……她说咱们娘娘如今身形有些臃肿，还说……还说她当年怀五阿哥的时候，身段保持得极好，从背后根本看不出是怀了身子的人。」

谷雨顿了顿，见皇上眉头紧锁，继续说道：「娘娘从慈宁宫回来之后，就一直对着镜子照，问奴婢们她是不是很胖、很难看……奴婢们当然实话实说，说娘娘您怀着龙嗣，珠圆玉润正是福气之相，依旧美丽动人。可……可奴婢们人微言轻，说的话娘娘哪里听得进去？皇上，这世上只有您说的话娘娘才肯信！求皇上劝劝娘娘吧，她从早上到现在，几乎没怎么进食，这样下去，龙嗣和娘娘的身子怎么受得住啊！」

乾隆听罢，脸色沉了沉，但看向小燕子时又化为一片无奈的温柔：「原来是这么回事。行了，这事朕知道了。」他转头对跪着的宫女们吩咐道：「这些饭菜都凉了，你们撤下去吧。让御膳房立刻重新做一些热腾腾、香喷喷的面食上来，要做得特别香，香到你们娘娘闻了就忍不住想吃的那种。」小满和谷雨如蒙大赦，连忙应下：「嗻！」手脚麻利地收拾了碗碟，躬身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乾隆和小燕子两人时，小燕子再也忍不住，含着一泡眼泪，委委屈屈地走到乾隆面前，扯着他的龙袍袖子，带着哭腔问：「弘历……我是不是真的很胖很难看？我照镜子，觉得自己现在肥肿难分的，像个吹胀了的球……」

乾隆心头一软，伸手将她轻轻拉到自己膝上坐着，用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花，语气宠溺又带着几分戏谑：「胡说！怎么可能？朕的小燕子永远都是最美的。愉妃啊，她那是在嫉妒你，说的酸话，你怎么能往心里去？」他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你哪里胖了？朕抱着都觉得轻。你明明是身轻如燕的小燕子嘛，飞到朕心里来了。」

说着，他从旁边的案几上拈起一块精致的桂花糕，递到小燕子嘴边，柔声哄道：「来，先吃一块垫垫肚子。你不吃，饿坏了怎么办？就算你不饿，肚子里咱们的孩子也要吃东西啊，是不是？」

谁知这句话却像是捅了马蜂窝。小燕子一听，非但没张嘴，反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眼泪掉得更凶，用力推开乾隆的手，从他膝上跳下来，背过身去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我就知道！你就只是为了孩子！你现在心里就只有孩子！你喂我吃东西，哄我开心，都是为了你儿子！你根本就不喜欢现在这个胖嘟嘟的我了！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