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看着她这副急切的模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缓和了许多,带着几分深思:「朕…信一半吧。」他顿了顿,眼神飘向远处,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朕也记得,团圆宴上,你也曾当众问过尔泰,他心中最重要的人是谁。他那时东拉西扯,死活不肯说出个所以然来,但朕注意到,他的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地瞥向永琪。」
他收回目光,看向小燕子,语气变得更加沉稳:「这么看来,无论尔泰对永琪的这份感情,究竟是不是世人所不容的『断袖之情』,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永琪永远是他最最在乎的人。无论是作为挚友,还是作为臣子,尔泰都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一辈子交付给永琪,愿意永远待在他身边,在他需要的时候陪伴他、辅助他,为他分忧解难。」乾隆的声音里带着感慨:「他这份心意如此专注,如此忘我,以至于…他恐怕早已将自己的个人需求,包括娶妻生子这样的人生大事,都彻底抛在了脑后。」
小燕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乾隆平静的侧脸,忍不住脱口而出:「您…您不反对吗?您不觉得这…这不合规矩吗?」乾隆转过头,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反问道:「朕为什么要反对?」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永琪是朕的儿子,朕只怕别人算计他、伤害他,怎么会反对有人真心实意地爱护他、辅佐他?」
他顿了顿,眼中甚至流露出几分欣慰:「况且,尔泰是朕当年亲自为永琪挑选的伴读。他机敏聪慧,忠心耿耿,办事能力出众,如今更是对永琪如此一心一意、不离不弃。有这样的人在永琪身边,朕自然是…十分安慰啊。」
小燕子惊讶得合不拢嘴,眼睛瞪得圆圆的,直直地看着乾隆,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乾隆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你用不着这么大反应吧?这不像你啊。」小燕子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本来以为……你会很紧张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会急着要去查证、去问个清楚……没想到,你一下子就接受了,还自己得出来这么一个结论……」她顿了顿,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这、这可是为世不容的『断袖之癖』啊!您这位开明的父亲,也未免……太开明了一些吧?」
乾隆收敛了笑意,神情变得认真而深邃:「这一码归一码啊。」他耐心地分析道,「你刚刚也说了,尔泰当年追求你,很可能是『爱屋及乌』,因为你是永琪喜欢的人。但永琪当年喜欢你,却是真心实意的,这点朕很清楚。而且,永琪后来娶了赛娅,与她相敬如宾,如今也有了绵億,可见他并非断袖之癖,对女子的情爱并无障碍。」
他继续说道:「再者,依朕看来,尔泰自己恐怕也从未深究过他对永琪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谊。他心中只有一个清晰无比的目标——那就是倾尽全力,辅助永琪登上储君之位,守护他坐稳江山。他的忠心、他的才干、他的这份毫无保留的奉献,对朕、对大清、对永琪而言,都是难能可贵的助力。」乾隆的目光坦然而坚定:「既然如此,朕又有什么好紧张、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小燕子听得半明半白,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困惑地摇了摇头,试图理清其中的逻辑:「那……您的意思是,您觉得永琪不是断袖,所以尔泰这边无论是什么感情,您都觉得没关系,可以接受?但如果……如果永琪也喜欢尔泰,您就不能接受了,是这样吗?」
乾隆被她这番连珠炮似的追问弄得哭笑不得,无奈地摇摇头:「朕接受得快了,你说朕太开明;朕若是不能接受,你肯定又要说朕古板。昀妃娘娘,你这可真是让朕为难啊。不如你来告诉朕,你到底是怎么看的?你希望朕如何反应?」
小燕子被他这么一问,愣了一下,随即坦率地说道:「我?我能有什么看法。他们俩都是我的好哥们,我自是希望他们怎么高兴就怎么来,怎么顺心怎么过。我就是怕……我今晚跟您说了这件事,万一影响了您对永琪的看法,动摇了您让他当储君的想法,那我这罪过可就大了!」
乾隆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朕只能说,就目前看来,永琪和尔泰之间,并无任何逾越君臣、兄弟本分的实质问题,他们依然是朕最得力的臂膀。至于你刚才那些『如果』、『万一』的假设性问题,实在是无穷无尽,想不完的。」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莫测:「何况,这储君之位,本来也不能说是非永琪莫属啊。」
小燕子一听这话,猛地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声音都拔高了:「什么?!从我进宫以来,所有人都在告诉我,您早就属意永琪当太子了!虽然我还真没直接问过您,可您封永琪为『荣亲王』,让他监国理政,难道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乾隆看着她激动的样子,反而笑了起来,伸手将她重新拥紧,另一只手温柔地抚上她隆起的腹部:「昀妃娘娘啊,你这话说的,可真是不为你肚子里这个孩子着想啊。」小燕子更加困惑,甚至有些警惕:「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是想立我们的孩子?可他现在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未可知啊!」乾隆的笑意更深,语气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即便不是这一胎,你总会给朕生下皇子的嘛。」
小燕子彻底愣住了,她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连称呼都换了:「皇上!您……您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尚未出生、甚至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就否定了永琪这么多年的能干与功劳?这不公平!」她气得脸都红了,猛地坐了起身,声音也带上了委屈和愤怒,「还是说……您这是在故意试探我?试探我会不会为了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去谋划、去争抢?大可不必如此!我小燕子是什么样的人,您难道还不清楚吗?」
乾隆见小燕子气得抽泣起来,连忙也坐起身,将她紧紧圈在怀里,声音里带着急切和心疼:「你怎么会这么想?朕怎么可能是在试探你?我们之间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都为了对方改变了这么多,早就心意相通,怎么可能还需要这种无谓的测试!」感受到他怀抱的温暖和语气的真挚,小燕子紧绷的身体这才慢慢放松下来,软软地靠在他身上,但肩膀还因刚才的激动而微微抽动。
乾隆轻轻拍着她的背,耐心地柔声解释:「朕刚才那么说,只是觉得,世事无绝对。现如今,永琪的确是最出色的皇子,是储君的不二人选。但朕正值壮年,若依皇玛法的寿数来算,朕至少还有二十多年的时间;即便依皇阿玛的寿数,也还有十多年光景……」
其实,「立储」这个问题在宫中之所以是极大的禁忌,除了防止皇子们结党营私、互相倾轧之外,更深层的原因是,过早确立储君,隐隐有催促、甚至「诅咒」当朝帝王早日归西的意思。这层忌讳,心思单纯的小燕子显然从未想过,此刻被乾隆点破,她先是愣住,顿了顿,随即想到这其中不吉利的含义,又忍不住开始低声抽泣起来。
感受到怀中人儿的颤抖和委屈,乾隆心疼不已,只能将她抱得更紧,柔声哄道:「更何况,朕还答应了你这只小燕子,要陪你玩闹、护你周全八十年呢!朕怎么舍得早早离开?」
他轻吻她的发顶,继续温和地说道:「除了永琪,永璂也越发显露出色,还有将来我们的孩子……朕作为父亲,对所有子女都不能偏心,都要给他们最好的教育,好好栽培他们成才。至于他们将来能达到怎样的高度,取得怎样的成就,那就要看他们自己的天赋、努力和选择了。朕不会,也不能过早地为任何一个人下定论,你明白吗?」
听到乾隆这番坦诚而深情的解释,小燕子哭得更凶了。她紧紧抱住乾隆,把脸深深埋在他怀里,声音哽咽,充满了自责和懊悔:「对不起…弘历,对不起…你这么用心地为我、为我们的孩子打算,我却那样想你…还跟你发脾气…我真是笨死了…我以后再也不提立储这种事了,再也不惹你烦心了……」
乾隆一边将她更紧地搂进怀里,一边夸张地长叹一声,语气里却满是宠溺:「唉,没关系,朕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你有多笨了。」他低头,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然后转头,对着她隆起的肚子,用一种煞有介事的语气「告状」:「孩子啊,你听到了吗?你这个额娘啊,心思单纯,就知道玩闹,看来你将来读书识字、明理懂事的教育重任,只能由皇阿玛多费心啰。」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笑意,却又无比认真,「等你长大一些,还得帮着皇阿玛一起照顾你额娘,因为啊,她这辈子,怕是都长不大啰,永远都是个需要人疼、需要人宠、需要人护着的小丫头。」
小燕子立刻「哭」得更响亮,却只闻其声不见眼泪:「呜呜呜……你又说我笨!还要当着孩子的面说!那我这个额娘的威严要怎么建立起来嘛!」乾隆无奈地笑着辩解:「明明是你自己先说自己笨的……」小燕子耍赖地打断他:「我说可以!你说就不行!你应该说——『你是天底下最机灵、最可爱的小燕子!上能写诗作文章,下能做饭、打架、闹洞房……』」
乾隆边听边强忍着笑意,却见小燕子说着说着,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眼角都挤出了泪花。他连忙趁机哄道:「好了好了,天都快亮了。再不乖乖睡觉,以后朕可真的不准你再在宫外过夜了!」也许是真的困了,也许是害怕「不准在宫外过夜」这个「威胁」成真,小燕子这次倒是很听话。她「哦」了一声,凑上前在乾隆嘴角「吧唧」亲了一口,然后便乖乖地躺了下来,闭上眼睛,没过多久,呼吸就变得均匀绵长,进入了梦乡。
乾隆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温柔地替她掖好被角,在她额头落下轻轻一吻。尔康和紫薇历经波折终成眷属的大喜之日,也在这对帝妃温馨相依的静谧夜晚中,圆满地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