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才是举

乾隆目光中流露出赞许，他看向永琪，郑重地点了点头：「永琪所言，正是朕心中所想。朕也认为，目前局势尚未到非战不可的地步。即便将来真的难免一战，也必须等到西北的战事彻底平息，我大清能够集中力量之后。但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做两手准备：一方面，继续通过外交途径安抚缅甸，争取和平解决争端；另一方面，也要未雨绸缪，加强边境防务，以防万一。」

傅恒听罢，躬身道：「皇上仁厚，处处为边境百姓生计着想，实乃万民之福。臣即刻着手安排，沿滚弄江一线加强布防，增加驻军人数，并加强日常训练。驻防力量将包括三部分：一是由云南地方官府派驻的绿营兵；二是由各地土司自行掌控、熟悉当地情况的土练；三是由边境地区一些矿场为自保而建立的场练。三者协同，互为犄角。」

乾隆颔首：「就按你说的办。不过，还有一事也需提前筹谋，务必谨慎。」他将目光再次投向永琪，带着考校的意味，「永琪，你猜猜，朕指的是何事？」

永琪凝神思索片刻，谨慎地答道：「儿臣猜想，皇阿玛所指，应是后勤支援的准备工作。儿臣以为，我们需提前从云南各地，乃至邻近的贵州、两广地区调集粮草，囤积于云南前线；至于战马，近两年四川赈灾过程中征调了不少优良马匹，可以考虑从四川方面调拨。」

乾隆听后，眼中赞许之色更浓：「你猜对了一半。除了要确保我军的后勤供应无虞之外，还有一点至关重要——必须防止敌军获得外部支援。西南诸地中，论战力，当属西藏最为强悍。如今务必稳住西藏，确保其忠于朝廷，绝不能让其倒戈相助缅甸。你虽尚未有亲历战阵的经验，但能思虑至此，已属难能可贵。」他转向傅恒，语气欣慰，「傅恒，你教导有方啊。」傅恒和永琪闻言，立刻躬身拱手，谦逊地回应道：「皇上谬赞，臣等愧不敢当。」 「儿臣愚钝，全赖皇阿玛与傅六叔教导。」

乾隆微微颔首，继续阐述他的计划：「朕早有打算，欲在承德避暑山庄以北，仿照西藏拉萨的布达拉宫，兴建一座『普陀宗乘之庙』。对外，可宣称为庆贺皇太后六十万寿，彰显孝道；实则，是为了进一步巩固我大清与西藏的关系，加深彼此的文化与政治联系。」

他将目光转向永琪，语气郑重：「永琪，赛娅是西藏公主，身份特殊，由你来主持这项工程，最为合适。你与尔泰，再让赛娅从旁协助，先负责督办庙宇的确切选址，并会同工部、内务府官员，共同议定建筑的样式、规模等具体事宜。待一切筹备妥当，正式动工之后，便可将日常监工事务交还工部跟进，你们只需定期前往巡视，确保工程顺利即可。」永琪和尔泰听罢，齐齐上前一步，躬身领旨：「儿臣/臣领旨，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望！」

然而，一旁的傅恒却微微皱起了眉头，面露难色。乾隆立刻察觉到了他的顾虑，了然地笑了笑：「哦，傅恒，你是担心兵部衙门一下子少了永琪和尔泰两员得力干将，你一个人会忙不过来，耽误了滚弄江布防的要务，是吗？」傅恒连忙拱手：「皇上圣明，臣确有此虑。边防布置，千头万绪，需人协理。」

乾隆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说得是。那这样，尔泰暂且留下，专心协助傅爱卿处理滚弄江一线的布防事宜。永琪，普陀宗乘之庙的工程，就由你为主，赛娅协助，先将前期选址规划等务办妥。待布防大局初定，尔泰再视情况前去帮你。」

听到乾隆让尔泰留下协助傅恒处理军务，永琪心里「咯噔」一下，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不情愿。他壮着胆子，上前一步，恭敬地请旨：「皇阿玛，儿臣斗胆进言。老佛爷的六十万寿在明年十一月，时日看似宽裕，但营造如此规模的庙宇，工程浩大，实则时间紧迫，应是越快动工越好。儿臣从未接触过建筑营造之事，虽有工部、内务府官员从旁协助，儿臣也定需日夜研习图纸、请教章程，方能不负圣望。」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恳切：「儿臣……实在需要尔泰从旁协助，随时可以一同商讨、参详。皇阿玛、傅大人，永琪斗胆请求，能否让尔泰暂且与儿臣一同前往承德，筹备普陀宗乘之庙的前期事宜？我们定当全力以赴，争取在两个月内完成选址、定样等筹备工作，届时尔泰便可立即赶回兵部，协助傅大人处理滚弄江布防的要务。」

一旁的尔泰见状，心中十分惊讶，甚至有些哭笑不得。这是什么情况？傅大人和荣亲王这是在……争夺自己这个下属吗？看来自己还真是个任劳任怨、人见人爱的「香饽饽」啊！他无奈地摇摇头，也只能上前一步，拱手道：「皇上，蒙王爷和傅大人如此信任与抬爱，臣真是愧不敢当。筹备普陀宗乘之庙与滚弄江布防，确实都事关重大，刻不容缓。臣斗胆，向皇上引荐一位比臣更适合协助傅大人处理布防事宜的人选。」

乾隆和傅乾隆和傅恒都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尔泰，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有此一举。唯有永琪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尔泰想说什么，不由得为他捏了一把汗——此事敏感，一个处理不好，尔泰自己也会被牵连怪罪。他连忙低声劝阻：「尔泰，慎言！别胡说。」

尔泰自然知道这话题的敏感性，但他更清楚，眼下是为兄长争取机会的最佳时机。他没有退缩，反而直接跪倒在地，语气诚恳而急切：「皇上、傅大人明鉴！家兄尔康曾奉旨镇守滚弄江边界长达两年，对于何处需要重点布防、当地有哪些可用的土练场练、甚至一草一木、地形地势的优劣要害，他都比臣、甚至比兵部衙门里任何一位大人都要熟悉！他早已真心悔悟当年之过，如今虽赋闲在家，却日日勤练武艺，熟读兵书，无时无刻不盼望着能有机会再次为朝廷效力，戴罪立功！臣斗胆，恳请皇上、傅大人开恩，再给家兄一个报效朝廷的机会吧！」

乾隆听完，挑了挑眉，脸上却不见多少惊讶之色，似乎早已料到几分。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转向傅恒，语气平静地问道：「傅恒，你怎么看？这个尔康，你兵部要吗？」

傅恒脸上写满了惊讶与为难。当年蒙丹闯宫一案，是他亲自审理的，尔康犯下的是监守自盗、私放钦犯的重罪，当时念在小燕子的情面上，才勉强以「严重失职」论处，免其一死，革职发配边疆已是格外开恩。如今若要重新启用一个有如此案底的人，恐怕难以服众，会引来朝野非议。然而，从纯粹的军事角度出发，他又不得不承认尔泰所言极是。尔康确实是眼下应对缅甸边事、筹划布防的最合适人选，无人能出其右。

傅恒思前想后，眉头紧锁，迟迟无法决断。最终，他只能选择将利弊得失坦诚陈述，把最终的决定权交还给乾隆。他躬身道：「皇上，尔泰所言，从才干与熟悉边情而言，确是实情。尔康确是难得的将才，对滚弄江一带了如指掌。然，其罪终究难掩，若贸然启用，恐招物议，有损朝廷法度之严。此事关乎国法与人才之用，利害攸关，臣……臣实难决断，还请皇上圣裁。」

乾隆的目光缓缓扫过神色各异的三人，最后定格在跪在殿中央、额头触地的尔泰身上。那目光沉静却极具压迫感，尔泰被盯得后背冷汗直流，却仍旧坚持着，再次磕头恳求：「求皇上开恩，再给家兄一次机会！」

殿内一片寂静，只闻得尔泰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良久，乾隆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目光直视着尔泰，语气沉缓却带着决断：「曹操曾言，『明扬仄陋，惟才是举』。清缅之间，终有一战，或早或晚。如今正是国家用人之际，尔康确是难得的合适人选。也罢，朕就破格恩准，允尔康入兵部效力。」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警告的意味：「他当初在金殿上可是亲口说过，『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尔泰，你可得好好叮嘱他，此番必须兢兢业业，戴罪立功。若是再出半点差池，朕可要治他双倍的罪过！」随即，他对傅恒道，「至于具体授予何等官职，傅恒，你根据兵部的规制和需要，看着办吧。」傅恒连忙躬身应道：「嗻！臣遵旨，定会妥善安排。」

尔泰闻言，大喜过望，连连磕头，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哽咽：「谢皇上隆恩！谢皇上！臣代家兄叩谢天恩！」乾隆摆摆手：「平身吧。」尔泰这才起身，或许是因跪得久了，又或许是心情过于激荡，起身时竟踉跄了一下。站在一旁的永琪见状，几乎是下意识地迅速上前一步，稳稳地扶住了他，脸上也带着由衷的喜悦，低声笑道：「这下你可高兴了吧？那接下来就得跟我去承德，昼夜赶工，好好干活了！」

乾隆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想起小燕子之前关于尔泰对永琪心意的猜测，当时小燕子还说尔泰是单相思，如今看来，永琪对尔泰的依赖和亲近，恐怕也非同一般。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故意问道：「永琪，怎么？离了尔泰这个帮手，你就独自干不了活了吗？」永琪被问得一愣，脸上瞬间泛起一丝尴尬的红晕，却只是傻愣愣地挠头直笑，不知如何回答。

乾隆见他这副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罢了罢了，尔泰就还是跟你和赛娅一同去承德吧。永琪、尔泰，朕今日可是都顺了你们的意——让尔康入了兵部，也让尔泰随你去承德。你们俩，可真要给朕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干活，不许有丝毫懈怠！」他特别看向永琪，「永琪，你方才可是亲口保证，两月之内完成普陀宗乘之庙的筹备工作，说到必须做到！」

永琪和尔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与斗志。两人齐齐跪下，声音洪亮而充满力量：「儿臣/臣遵旨！定当竭尽全力，付出十二分努力，绝不辜负皇阿玛/皇上信任与圣恩！」乾隆看着眼前这对默契十足、斗志昂扬的年轻人，心中既感欣慰，又不禁掠过一丝复杂的思绪。他挥了挥手，沉声道：「都退下吧，各自去准备。」

永琪与尔泰再次叩首，恭敬地退出乾清宫。殿外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并肩而行的身影拉得很长。边防巩固的重担已然落在肩头，但他们眼中闪烁的，却是并肩作战、共赴前程的坚定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