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熊维罴

隆禧馆

四月中旬，天气越发燥热起来。小燕子被这暑气蒸得恹恹的，总想贪点凉意，心心念念着冰镇的瓜果酸梅汤，可每次刚一提，就被经验老道的祁嬷嬷毫不留情地拦下，不是温热的汤水点心，绝不让她入口。就连常太医之前也再三叮嘱，孕期需忌生冷。

只是这几日，常太医来请平安脉，见小燕子实在热得没什么胃口，整个人恹恹的，精神头也差了些，再一细品脉象，倒是平稳有力。他捋着胡须沉吟片刻，终于松了口：「娘娘，这暑热难当，若一味忌口导致胃口不佳，吃得少了，生产时恐怕会气力不济。从今日起，可以适量用些温和的凉食，譬如过了凉水的鸡丝拌面、清爽的凉皮，或是些性味温润、不至于太寒凉的水果，如葡萄、桑葚，稍稍缓解暑气也无妨。」

小燕子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简直像看救命恩人一般看着常太医，忙不迭地就伸手去抓旁边果盘里水灵灵的葡萄往嘴里塞，那清甜的汁水瞬间抚慰了连日来的燥热。这一天，她终于吃了半个月来最舒心、最满足的一顿饭。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小燕子简直像要把之前亏欠的全补回来。她兴致勃勃地点了过了井水凉湃的鸡丝麻酱拌面，爽滑的面条裹着香浓的酱汁，让她胃口大开；又尝了用新鲜桑葚和梅子捣碎制成的果浆，浇在温热的糯米糕上，酸甜可口；还吩咐小厨房做了清爽的凉拌黄瓜丝、绿豆凉粉，佐粥下饭都极好。每一顿她都几乎吃到撑才肯放下筷子，拍着圆滚滚的肚子，心满意足地感叹：「总算活过来了！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嘛！」

小燕子白天吃得心满意足，晚上也睡得格外香甜。然而，到了后半夜，她却被一阵隐隐的腹痛给弄醒了。因为睡得实在太沉，她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分不清刚才那一下疼痛是真实发生，还是仅仅在梦中感受到的，因为此刻，肚子似乎又不疼了。她眨了眨还带着睡意的大眼睛，茫然地盯着帐顶，集中精神仔细感受着腹中的动静。就在这时，又一阵绞痛袭来，这次感觉清晰了不少，幸好，痛感并不十分强烈。

「哎哟，看来这凉的吃多了，到底还是会闹肚子……」她小声地咕哝着，以为是贪凉吃坏了肠胃。她轻轻地、有些笨拙地用手肘撑着坐起身，然后极力放轻动作，想要慢​​慢爬下床，出去找值夜的小满要官房。可小燕子如今身子沉重，动作再轻微，还是惊动了身旁浅眠的乾隆。乾隆睡眼惺忪，但一看到她正费力地试图从床上下来，心里一惊，怕她有什么不适，立刻坐了起来，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急切：「你这是怎么了？没事吧？」

小燕子尴尬地摆摆手，压低声音：「没事没事，就是……可能就是晚上吃多了，想如厕。你接着睡你的，别管我。」乾隆听她这么说，下意识地「哦」了一声，本能地就想张口喊门外的小满进来扶她。可话到嘴边，他脑中却像是有道闪电划过，猛地想起了什么，瞬间瞪大了眼睛，睡意全无，声音也陡然紧张起来：「等等！你……你是不是肚子痛？」

小燕子已经一只脚踏在了地上，正准备站起来，闻言头也没回地「嗯」了一声，语气有些敷衍，只想快点解决问题。乾隆却猛地伸手，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力道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地收紧：「是不是一阵一阵的痛？」小燕子被他拽住，又急着想去厕所，不由得有些不耐烦起来，试图挣开他的手：「唉呀，你放开我，我赶时间！就是肚子痛嘛！」乾隆却死死抓着她的手臂不放，因为极度的紧张，连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这不是要如厕！你这是……你这是要临盆了！」

不知是因为乾隆的手劲弄疼了她，还是单纯因为被他阻拦着不能及时去厕所而焦躁，小燕子越发烦躁起来：「唉呀，我的身体我自己还能不知道吗？我就是想上厕所了！你别拦着我！」乾隆见她这副模样，心里越发肯定，也更加紧张，语气不由得加重：「这不是普通的肚子痛，这是阵痛！你是头一次生产，自然分不清楚！朕有经验，朕知道啊！」

「是是是！你最有经验了！」小燕子被他说得火气也上来了，猛地甩开他抓着自己的手，没好气地顶了回去，「你这么有经验，那你来生好了！」说罢，她赌气似的就要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扬声喊：「小满！小满！快拿官房来！」

乾隆哪里肯让她乱跑，一个箭步追上去，长臂一伸，将这个不听话的小女人牢牢地搂回自己身边，同时朝着闻声赶来、正不知所措的小满高声吩咐：「不许去拿官房！小满，娘娘这是要生了！快去后殿传接生嬷嬷！快！」

小满站在那里，看看一脸怒容、挣扎着要往外冲的娘娘，又看看神色紧绷、紧紧抱着娘娘的皇上，一时之间左右为难，不知该听谁的。就在这时，祁嬷嬷带着谷雨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这夜本不是她值夜，但因着常太医那句「随时可能临盆」的叮嘱，她心里放不下，自发地守在近处。一听到隆禧馆主殿有动静，她立刻叫醒了谷雨一同赶来。

祁嬷嬷一看这情形，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她上前和乾隆一起，半劝半扶地将站在门口、气得跺脚的小燕子小心翼翼地搀回内室，让她先在榻上坐下，语气沉稳而温和：「娘娘，我的好娘娘，您先别急，也别动气。无论您这会儿是想出恭还是真要临盆，您都得先忍一忍，稳住心神。」

她一边安抚着小燕子，一边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小满，别愣着了，快去后殿把两位接生嬷嬷请来！谷雨，你去把小路子他们都叫醒，立刻派人去传常太医！其余的人，你带着他们赶紧去多烧几锅热水备着！」小满得了明确的指令，连忙应声「嗻」，转身快步跑去。谷雨却犹豫了一下，提醒道：「嬷嬷，萧大人之前再三吩咐过，娘娘一旦临盆，无论什么时辰，务必立刻通知他。」

小燕子此刻哪里听得进这些，还在榻上挣扎着要起来，嚷嚷着：「我就是要去上厕所！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呀？憋出毛病来你们负责啊！」祁嬷嬷对着谷雨快速吩咐：「先别急着惊动萧大人，等接生嬷嬷来了，确认了状况再说。你快去叫醒小路子他们办事要紧！」谷雨见状，也连忙领命转身离去。

寝殿内，小燕子被乾隆和祁嬷嬷半哄半劝地「看守」着，重新躺回了床上。乾隆拉过锦被想给她盖上，她却烦躁地一把扯开，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气鼓鼓地抱怨：「急都急死了，热也热死了！还盖什么盖啊！」祁嬷嬷一边温言安抚，一边不动声色地将被角掖好：「我的好娘娘，您千万别动气，现在最要紧的是保持心境平和。这生产好比行军打仗，主帅若是心浮气躁，乱了心脉，底下的『兵将』可就容易出岔子，那才真是危险，容易导致难产啊！」

小燕子虽然心里一百个不信自己是要生了，坚定地认为自己只是内急，但「难产」两个字还是像一盆冷水，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她扁了扁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心里默念：平静…平静…可是那股莫名的烦躁和身体的不适感就像小虫子一样啃噬着她，让她怎么也静不下来，忍不住嘟囔：「说得容易……到底要怎么平静嘛！」

就在这时，乾隆拿起一方温热的湿帕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额头的汗水。他的动作轻柔，眼神里满是担忧。小燕子正有气没处撒，见状，眼珠一转，突然「嘿」地一下，出其不意地扯过乾隆递过来的手臂，张口就用力咬了下去！这一下来得太过突然，乾隆完全没防备，疼得「啊」一声叫了出来，手臂上瞬间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牙印。

小燕子这才松开口，看着他吃痛的样子，居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仿佛恶作剧得逞般，还夸张地做了几个深呼吸，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这下好像……是冷静了一点点。」乾隆揉着手臂上隐隐作痛的牙印，可怜兮兮地看着小燕子：「你还真咬啊！」小燕子被他这副委屈的模样逗得「咯咯」直笑，一时之间，竟忘了腹中那一阵紧过一阵的疼痛。

就在这时，两位经验丰富的接生嬷嬷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她们也顾不上行礼，立刻上前为小燕子仔细检查。一番查看后，两位嬷嬷对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那位年长的嬷嬷转身，恭敬地向乾隆禀告：「皇上，娘娘确实已经见红，宫口也开了，临盆在即了！」乾隆一听，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声音都紧绷了起来：「快！立刻做好一切准备！务必确保娘娘和小阿哥或小格格万无一失！」

接生嬷嬷们立刻有条不紊地指挥起来：「快，把预备好的干净白布、热水、剪刀都拿进来！」「再去检查一下参汤备好了没有！」「屋里再多点几盏灯，要亮堂！」

祁嬷嬷见状，上前一步请示：「皇上，是否需要派人去禀告老佛爷和皇后娘娘？」乾隆皱了皱眉，果断地摆了摆手：「她们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让小燕子更不自在。这三更半夜的，就别惊动她们了。倒是派人快马加鞭去宫外通知萧大人吧，不然他这个做哥哥的，怕是要怨朕一辈子。」祁嬷嬷领命，立刻转身去安排。

乾隆则坐回床头的凳子上，紧紧握住小燕子的手，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小燕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常太医很快就到，你别紧张，朕就在这里陪着你！」小燕子此刻才从茫然中回过神来，感受着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强烈的腹痛，她皱着一张小脸，带着哭腔道：「疼啊！肚子越来越疼了！我……我真的是要生了？我还以为我就是想上大号呢！这感觉怎么这么像啊？」她忽然想起刚才的乌龙，后怕地拍了拍胸口，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幸好你刚才拉着我啊！要不然我要是真去了厕所，一个不小心把孩子生在马桶里可怎么办？这要是传出去，他岂不是要被笑话一辈子，成了『马桶阿哥』或者『马桶公主』？哎哟，不敢想不敢想！」

这话让紧张的乾隆顿时哭笑不得，只能顺着她的话安抚道：「这大半夜的，除了屋里这几个人，谁会知道这件事？再说了，养心殿和隆禧馆的奴才，哪个不是口风最严的？就算真有什么，能笑话他的，恐怕也只有你这个当额娘的了吧？」小燕子的思绪立刻飘到了无限远的地方，她甚至忍着痛，嘿嘿笑了两声：「我感觉这肯定是个小调皮鬼！要是他以后不听话，我就拿这个笑他！『马桶阿哥/公主，你给我老实点！』哈哈哈……」

看着小燕子虽然疼痛，却还能苦中作乐、自得其乐的模样，一旁的接生嬷嬷倒是暗暗松了口气。她们原本还准备了各种方法来分散产妇的注意力，帮助她减轻疼痛，没想到这位与众不同的昀妃娘娘，自己就无师自通地做到了。这份豁达与乐观，在产房里，可是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