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之祥

这时，常太医终于提着药箱，脚步匆匆地赶了进来。他也顾不上多礼，立刻上前为小燕子细细把脉，一边诊脉，一边满意地点头，脸上露出宽慰的神色，高兴地说道：「皇上放心，娘娘脉象沉稳有力，气血充盈，一切……」他的话还未说完，一直守在床尾密切关注情况的那位较年轻的接生嬷嬷突然扬声喊道：「羊水破了！」

霎时间，小燕子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虽然还没开始呼痛，但紧蹙的眉头和瞬间苍白的脸色已经说明了情况的紧急。常寿太医的神色也立刻紧张起来，他快速退到屏风之外，高声提醒：「娘娘！请务必保持清醒，仔细遵照接生嬷嬷的指示呼吸和用力！臣就在屏风外候着，若有任何不妥，立刻便能处置！」

屏风内，那位年长的接生嬷嬷立刻凑到小燕子耳边，用沉稳而清晰的声音指导着：「娘娘，别慌！跟着奴婢做，对，深吸一口气……好，慢慢地、均匀地呼出来……对，就是这样，再来一次……」而那位年轻些的嬷嬷则始终在床尾，紧张地检查着宫口开合的情况。

乾隆依然紧紧握着小燕子的手，急得满头大汗，心跳如擂鼓，可他却一动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的任何一点动静都会干扰到小燕子。

此时的小燕子，脑中已是一片空白。剧烈的疼痛一波强过一波，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撕裂开来，她的意识开始模糊、涣散，可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拼命呐喊，提醒她必须集中精神，留意着嬷嬷教的每一个呼吸、每一次用力的节奏。她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会伤害到肚子里的孩子，甚至……会生不下来。

在这一刻，她突然真切地明白了，为什么人人都把生孩子说得如此可怕，如此艰难。从前她总是不以为然，觉得不就是疼吗？再疼还能比她中箭、挨刀更厉害？现在她终于懂了，中箭挨刀时，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咬牙忍着，甚至可以直接昏过去，把一切都交给太医。可现在，她一边要忍受着这绵延不绝、仿佛没有尽头的极致痛苦，一边还必须保持清醒，精准地执行着那些复杂的指令。每当她意识模糊、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就会被及时灌下一口提神的参汤，连昏过去逃避这痛苦的权利都没有。又一阵强烈的宫缩袭来，小燕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汗水与泪水混杂在一起，她带着哭腔，声音虚弱地问：「好了没？到底好了没啊？」

年长的接生嬷嬷焦急地纠正：「娘娘！您用力的方法不对！您不能把力气都憋在喉咙和脸上，那样是白费劲！您要感觉那股力气往下走，把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到那个地方，往下推！」

小燕子听得云里雾里，绝望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崩溃地摇头：「我听不懂！我听不懂啊！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她感觉自己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和办法，却仿佛在原地踏步，看不到一丝希望。乾隆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都要碎了，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不停地轻吻着她汗湿的额头，一遍遍地说着「没事，没事，我在」，同时将求救般的目光投向了经验丰富的接生嬷嬷。

年长的接生嬷嬷急得满头大汗，只能绞尽脑汁，用最直白的方式继续解释：「娘娘！您刚才不是还一直嚷嚷着想大解吗？您就当现在是真的要大解！就用那股力气！对，就是那股往下使的劲儿！」小燕子总算是听明白了一些，她咬紧牙关，再次集中精神，尝试着依照嬷嬷所说的方法用力。当她感到自己又一次筋疲力尽，几乎要虚脱时，她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气若游丝地问：「好了没？孩子……出来了吗？」

接生嬷嬷焦急地摇了摇头，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娘娘，还差得远呢！您别想别的，就当是大解，用力！对，呼吸……吸气……用力！」小燕子却崩溃地哭着猛摇头，泪水混着汗水浸湿了枕头：「不行！我不会！大解不是这样的……不是躺着的啊……」她绝望地看向身旁的乾隆，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助，「弘历……我好怕……我真的不会生……我不会……我做不到……」

乾隆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他只能一遍遍地亲吻她的额头，说着苍白无力的安慰：「别怕，别怕……你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燕子，你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他猛地转头，朝着屏风外焦急地低吼，「常寿！常寿！你快想想办法啊！」

其实屏风外的常寿怎么可能没在想办法。他听着里面的动静，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抓着自己的后脑勺，连辫子都被他抓得凌乱不堪。他扬声喊道：「嬷嬷！孩子是逐渐在出来，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里面的嬷嬷立刻回应：「常太医，一点进展都没有啊！宫口是开全了，可就是……就是卡住了！」常寿急问：「推腹呢？试过了吗？」嬷嬷的声音带着无奈：「能试的法子都试了！胎位是正的，娘娘身体状况也好，可就是……就是娘娘她不会用力，劲儿使不到地方啊！」

常寿猛地一拍大腿，脸上露出破釜沉舟的神情：「罢了！看来也只能用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了！」他猛地转身，一把拉开殿门，朝着外面焦急等候的宫人高声喊道：「快！来人！用热水和烈酒把官房好好消毒，然后拿进来！要快！」

匆匆赶来的箫剑和晴儿，刚踏进隆禧馆的院子，看到的正是几个太监手忙脚乱地抬着一个官房往灯火通明的产房里送的情景。这诡异的一幕让两人都愣住了。晴儿百思不得其解，低声道：「这……这是做什么？」

而箫剑的目光则迅速扫过院子，他注意到乾隆并不在产房外焦急等候，一股怒气瞬间冲上头顶。他几步走到守在门口、同样一脸焦急的小满面前，语气严厉地质问道：「上次我不是再三叮嘱过你们，娘娘一有动静，必须第一时间通知我吗？怎么拖到现在才派人来？皇上呢？！皇上怎么不在这里守着？」

小满被他这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吓到了，结结巴巴地「奴婢……奴婢……」了半天，也没能说出句完整的话来。一旁的祁嬷嬷见状，连忙上前解围，语气沉稳地解释道：「萧大人请息怒。皇上确实在娘娘刚刚见红时，就第一时间吩咐人去府上通知您了。并非是通知得晚，实在是娘娘这一胎……生得急了些。至于皇上，」她顿了顿，目光看向紧闭的殿门，「皇上此刻，正在里面陪着娘娘呢。」

箫剑一时语塞，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他确实没想到，乾隆为了小燕子，竟然能破例破到亲自守在产房里面。这份心意，让他满腔的怒火瞬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晴儿也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问祁嬷嬷：「嬷嬷，这官房……又是怎么回事？产房里要这个做什么？」

祁嬷嬷摇了摇头，脸上也带着困惑：「回格格的话，这是常太医刚刚突然吩咐的，老奴……老奴也不明白其中缘由。」她看了看紧闭的殿门，又看了看焦急万分的箫剑和晴儿，试探着问道，「萧大人，晴格格，里面情形似乎有些……要不，老奴进去通传一声，请晴格格您进去帮帮忙？您毕竟是过来人，或许能安抚一下娘娘？」晴儿立刻用力点头：「有劳嬷嬷了！我这就进去！」

晴儿迅速换上一身干净利落的衣裳，深吸一口气，推门走进了产房。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呆立当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见小燕子并非躺在床上，而是坐在平常的便凳上，神情专注，仿佛真的在如厕一般用力。那便凳下方放置的并非便盆，而是层层叠叠的柔软褥被。乾隆则坐在她身后稍高一些的圆凳上，从她腋下伸出双臂，将她整个人稳稳地环抱住，让她的后背可以完全依靠在自己宽阔温暖的胸膛上，给予她最坚实的支撑。他一边不断用低沉而稳定的声音在她耳边鼓励着「对，就是这样，朕的小燕子最棒了」，一边紧张地关注着她的每一次呼吸和用力。

那位较年轻的接生嬷嬷几乎是趴在了地上，从一个特殊的角度紧张地观察着宫口的情况。而那位年长的接生嬷嬷则半跪在小燕子面前，用极其肯定的语气引导着：「对！娘娘，就是这样！这就是您平日用的官房，别想别的，就用上大号的力气！对！就是这个劲儿！」小燕子似乎终于找到了诀窍，虽然依旧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但眼神里却有了光，她喘着气，居然还带着点兴奋地说：「嗯！我终于找到上大号的感觉了！我会了！我会用力了！」

晴儿被这前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生产方式彻底震惊了。她知道小燕子与众不同，可怎么也没想到，她能「别树一格」到坐在便凳上「拉」孩子？ ！

就在这时，趴在地上的那位年轻嬷嬷突然激动地大喊：「看到了！看到孩子的头了！头发都看到了！」屏风外的常寿太医立刻高声指示，声音透过屏风清晰地传进来：「好！嬷嬷，你现在用一只手，施加温和但持续的压力保护会阴，控制好胎头娩出的速度，千万不能太快，防止严重撕裂！」年长的接生嬷嬷也立刻转换指令，语气急促而清晰：「娘娘！现在不能猛用力了！收住！对，慢慢来，就像……就像我让您吹蜡烛，对，轻轻地、慢慢地吹气，对！就是这样！哈气！哈气！」

小燕子正按照指示艰难地调整着呼吸，一抬眼，恰好看到了站在屏风旁、一脸震惊的晴儿。她居然还有心思扯出一个虚弱却带着点顽皮的笑容，朝晴儿打了个招呼，然后气喘吁吁地对身后的乾隆说：「弘历……这回糟了……又多了个人知道……咱们孩子的『马桶阿哥』或者『马桶公主』这个名号了……以后……怕是瞒不住了……」乾隆看着她这苦中作乐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只能紧紧抱稳她，低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专心！听嬷嬷的话！」

接下来的一切变得异常顺利。随着小燕子最后一次用力，孩子顺势被「拉」了出来，稳稳地落在了下方接生嬷嬷早已准备好的柔软布巾上。几乎是同时，一声响亮而充满生命力的啼哭划破了产房内紧张的空气——「哇啊……哇啊……」那位较年轻的接生嬷嬷双手稳稳地托住新生儿，激动地高声报喜：「恭喜皇上！恭喜娘娘！是位健健康康的小阿哥！」

两位嬷嬷立刻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一位利落地用温水浸过的软布擦拭着小阿哥身上的血污和胎脂，另一位则用预先烤暖的剪刀小心地剪断脐带，再用柔软的绷带细心扎好。她们的动作娴熟而轻柔，充满了对新生命的敬畏与呵护。

与此同时，乾隆和晴儿小心地将几乎虚脱却满脸兴奋的小燕子从便凳上搀扶起来，稳稳地安置回早已铺设整齐的产床上。乾隆依旧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小燕子的手，两人都是满头大汗，衣衫凌乱，但脸上却绽放着如释重负的灿烂笑容，目光紧紧追随着不远处正在被仔细清理包裹的小小身影。

晴儿和一直守在产房内帮忙的谷雨立刻为小燕子盖上干净的锦被，并赶紧将屏风外的常寿太医请了进来。常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也顾不上仪态，立刻上前为小燕子仔细诊脉。片刻后，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竟也忍不住露出傻乎乎的笑容，激动地回禀：「皇上洪福齐天！娘娘吉人天相！娘娘脉象虽略显虚弱，但底子雄厚，气血平顺，并无大碍！只需好生静养，循序渐进地温补气血，切忌大补猛药，不出月子，定能恢复如初！」

乾隆闻言，朗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喜悦与宽慰：「哈哈哈！好！好！常寿，你立了大功！快去给朕的小阿哥也仔细把把脉，若是一切安好，你就退下去开具产后调理的方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