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福穰穰

常寿仔细为小阿哥诊过脉，确认这位十五阿哥身体十分健康强壮后，便恭敬地退到一旁开方子去了。晴儿见状，便让两位接生嬷嬷也先行退下休息，并吩咐人去传奶娘前来候着。她自己则小心翼翼地从嬷嬷手中接过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红扑扑小脸的新生儿，温柔地抱到床边。

她温婉地笑着，对床上的小燕子和一旁的乾隆说道：「恭喜皇上，恭喜娘娘！常太医说了，咱们的十五阿哥永珩，健康又精灵，哭声响亮得很！连经验老道的嬷嬷都说，小阿哥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鼻梁高挺，耳垂厚实，一看便是福泽深厚、大贵之相呢！」

乾隆迫不及待地从晴儿手中接过这个小小的、温热的襁褓，看着儿子白白嫩嫩的小脸蛋，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怎么也合不拢嘴：「小燕子，你快看！咱们的永珩，这眼睛又大又亮，骨碌碌的，像极了你；你再瞧这鼻子，这眉宇间的气度，活脱脱就是朕的模样嘛！哈哈哈！」

小燕子撑着疲惫的身子，努力睁大眼睛望着乾隆怀里那个小小的婴儿，心中却涌起一股奇异的陌生感。她迟疑地、带着几分不敢相信的语气喃喃道：「这、这就是我们的……的儿子？我、我真的……真的当额娘了？」

乾隆将孩子抱近一些，让她看得更清楚，语气无比肯定和温柔：「是啊，这就是你怀胎十月，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宝贝儿子，是我们两个的永珩。你怎么能不认识呢？」

小燕子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茫然和些许慌张：「可、可是……这额娘要怎么当啊？」她求助般地看向经验丰富的晴儿，「晴儿，我要怎么照顾他啊？是不是要喂奶？要怎么抱他才不会弄疼他？」

晴儿被她这副新手母亲的懵懂模样逗笑了，连忙柔声安慰：「傻丫头，永珩自有精心挑选的奶娘负责喂奶和日常照料，宫里还有这么多经验丰富的嬷嬷宫女呢。你现在啊，什么都不用想，只管安心地把自己的身子养好，这就是对永珩最好的照顾了。」

乾隆也连连点头，满眼爱怜地看着小燕子：「是啊，小燕子，你果然是天底下最勇敢的姑娘。你平平安安地把永珩生下来，已经是最了不起的事了！之后的事情，有朕，有晴儿，有这么多人帮衬着，你就别瞎操心了。」

小燕子一听，顿时松了一大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瘫软下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那就好……那就太好了……我现在真的好累好累，只想好好睡一觉……睡醒了，我想喝冰凉的西瓜汁，想出宫去会宾楼玩……还想骑马、玩蹴鞠……」她一边含糊地念叨着，眼皮却越来越沉，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竟就这么自己把自己给哄睡着了，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乾隆和晴儿看着她这副说睡就睡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但更多的是安心。晴儿不禁想起自己当初生小太阳时，那一整晚都紧张得辗转反侧，总是担心孩子会不会哪里不舒服，各种胡思乱想。而小燕子却能在经历如此艰辛的生产后，依然保持着她乐天豁达的本性，没有因为突然成为母亲而陷入焦虑或失去自我，这份纯真与豁达，确实难能可贵。

晴儿轻轻从乾隆手中接回睡得香甜的小永珩，低声道：「皇上，这天气炎热，小燕子刚生产完又是一身大汗，可不能让她这样湿漉漉地睡着，容易着凉。我让小满和谷雨进来，给她细细擦洗一下身子，换上干爽的寝衣。我把十四阿哥抱去交给奶娘妥善照顾，让娘娘能好好休息。」

乾隆点头应允，脸上洋溢着仿佛是初为人父一般的喜悦，他站起身，亲自为晴儿打开殿门，语气温和：「晴儿，让你和箫剑大半夜的匆忙赶来，着实辛苦你们了。小燕子现在精疲力尽，还不方便见人，你先把永珩抱出去给箫剑看看，让他这个做舅舅的也安心，然后就交给奶娘妥善照顾吧。若是箫剑看过孩子，觉得放心了，你们便先行回府休息；若是他还挂心，你们就去漱芳斋暂歇，等小燕子精神好些，你们再过来看她。朕会派人去纪晓岚那儿给箫剑告一天假。」

晴儿高兴地应下：「是，皇上。」因怀中抱着小阿哥，不便行礼，她便微微屈膝点头示意，准备告退。她刚要转身出门，却见乾隆并未一同离开，而是又坐回了小燕子床边的凳子上，目光温柔地凝视着熟睡的小燕子，丝毫没有要去休息的意思。

晴儿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劝道：「皇上，小燕子刚生产完，元气大伤，需要长时间静养休息。刚刚……那奇特的生产过程，我都看见了，您在一旁支撑安抚，出的力气、耗的心神，也实在不小。这天都快亮了，您也快去洗漱一下，歇息片刻吧。」

乾隆闻言，低声笑了起来，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哈哈哈，朕高兴啊！看着她们母子平安，朕现在就像小燕子说的那个，乐得像老鼠，几天几夜不睡觉，也浑身上下都是劲儿，没有问题！」不过他顿了顿，看着晴儿关切的眼神，还是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不过你说得也对，朕这一身汗津津的，确实不妥。朕这就去洗洗，换身干净衣服，再回来陪小燕子躺躺。」

晴儿被乾隆这「回来陪小燕子躺躺」的说法惊了一下，脸上略显尴尬，不得不委婉提醒：「皇上，这……女人产后，与平日大不相同，有诸多需要避忌之处，实在不宜……不宜与皇上同榻而眠，也……也于礼制不合。」她尽量说得含蓄，点到即止。

这句话让乾隆猛然一愣。他这才想起，自己似乎从未在任何一位后妃刚刚生产完后，在她们的宫殿中留宿过，也从未真正关心过产后的她们究竟有何具体的「不便」。此刻，面对全然陌生的领域，他顾不上什么帝王颜面，只能不耻下问，虚心请教：「晴儿，朕……朕对这些是真的一窍不通。你能不能说得具体些？究竟有哪些不便？需要注意些什么？朕……朕只是想陪着她，但绝不能因此害了她。」他的语气诚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急切。

晴儿见乾隆态度诚恳，并非敷衍，只得硬着头皮，尽量用委婉而清晰的语言继续解释下去：「回皇上，于女子而言，产后会有恶露排出，持续好些日子，此为体内秽物，颇为不雅，亦是女子极其隐私、需要静养的时期。再者，坐月子期间，通常会由经验丰富的嬷嬷同住一室，以便随时照料产妇起居，比如协助擦身、更换衣物、处理恶露等杂事，有男子在旁，着实……着实多有不便。」

她顿了顿，看向乾隆：「于男子而言，一来素有忌讳，认为产后血光不吉；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产妇身体虚弱，夜间可能需要频繁起身，或有疼痛不适，同榻而眠，难免会影响皇上您的安眠和休息。」

乾隆听罢，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朗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就这些是吧？这产房朕从头待到尾，什么场面没见过？还在乎什么吉利不吉利，雅观不雅观？朕若是在乎这些，一开始就不会进来！至于影响休息，」他看向床上睡得香甜的小燕子，眼神温柔，「若是让她独自歇息，朕在别处，心里记挂着她有没有不适，有没有需要，那才真是辗转反侧，一刻也睡不安稳。如此说来，便没什么需要避忌的了。」

晴儿见乾隆心意已决，且说得在情在理，她咬了咬唇，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声音变得更低，吞吞吐吐地道：「其实……还有一层最要紧的顾虑……」乾隆见她神色有异，追问道：「晴儿，还有什么？你但说无妨，朕不会怪罪。」

晴儿深吸一口气，终于将最关键的一点说了出来：「就是……女子产后气血两虚，元气大伤，需要绝对的静养，至少……至少一个月内，是万万不能行……行夫妻亲密之事的，否则……否则极易导致血崩不止，危及性命！这才是月子期间最需谨慎避忌的一条！」她说完，脸已红透，连忙低下了头。

晴儿将这最私密也最关键的一层顾虑说出，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丝尴尬的静默。乾隆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也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借以掩饰神色间的微妙变化。他很快便恢复了镇定，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朕明白了。晴儿，你考虑得很是周全。好了，你先带永珩下去吧，让箫剑也安心。」

晴儿早已尴尬得无地自容，听到这话如蒙大赦，立刻微微屈膝，低声应了句「是，皇上」，便抱着襁褓中的小永珩，几乎是逃也似地转身，快步朝着殿外箫剑等候的方向走去。

对于小燕子来说，这坐月子的时光，竟似乎比生孩子还要难熬几分。那生产的剧痛虽然猛烈，但终究是几个时辰便能过去的事。之后虽然伤口仍有疼痛，身子也虚弱，但都在她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加之乾隆最终并未采纳分床而睡的建议，依旧每夜轻拥着她入眠，时刻留意她的需求，端茶递水、嘘寒问暖无微不至，这身体上的种种不适，倒并未对她造成太大的困扰。

更幸运的是，有常寿这位不拘一格的神医在。对于坐月子那些诸如「不能吹风、不能沐浴洗头」的陈规旧俗，常太医凭借其高超医术和务实精神，逐一找到了变通之法。他力排众议，坚持认为在这酷热的盛夏，只要用加了姜片煮沸后晾到温热的水进行沐浴和洗发，并无大碍，反而能保持清洁，利于产妇心情舒畅。他甚至别出心裁地发明了用暖炉配合扇子，制造温和气流来快速吹干头发的办法，让小燕子在这闷热的季节里不至于太过难受。

然而，唯有一条规矩，连常寿也无法为她「破例」——那就是绝对不能出门。这对于天性活泼好动、在屋子里待上半天就浑身不自在的小燕子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折磨。

产后的第五日，常寿如常来请完脉，确认小燕子恢复情况良好，正准备告退时，小燕子眼珠一转，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试探性地开口：「常太医~你看我这几日，是不是乖得很啊？你说的那些规矩，我可是一样都没犯！这药汤再苦，我也捏着鼻子灌下去了！」

常寿捋着胡须，满意地点头：「确实如此。娘娘脉象日渐平稳有力，气血渐复，脸色也红润了许多，恢复情况确实比预期还要好上几分。」小燕子一听，更是欣喜，连忙趁热打铁：「是啊是啊！我现在基本上都不觉得疼了，身上也感觉有劲儿多了！常太医，你看……我是不是可以出去稍微走动走动？都说适当的运动有助于恢复嘛！」

常寿一听「出门」二字，眉头立刻紧紧皱了起来，连连摆手：「万万不可！娘娘若想活动筋骨，在这隆禧馆殿内来回走动走动，已是足够。出门是万万不行的！」小燕子还不死心，继续争取：「你们总说月子期间不能受凉吹风，可这大夏天的，外面一丝凉风都没有，即便有风，那也是热乎乎的风！再说，我又不是要出去跑马，最多……最多就在门口廊下站一小会儿，透口气，绝对没问题的！」

常寿的态度却异常坚决，语气也严肃起来：「娘娘，这室外除了可能的风邪，还可能有骤雨、日晒、尘土飞扬，甚至难以预料的寒气。产后体虚，腠理疏松，极易外感邪气，若因此导致产后风、头痛、关节痛等病症，落下病根，那可是一辈子的事！皇上和太后千叮万嘱，照顾娘娘必须以万全为上，若有任何闪失，臣就是有十个脑袋，也担当不起啊！」

小燕子见他搬出皇上和太后，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带着几分不满和激将：「常太医！您向来是最不拘小节、最不守那些死规​​矩的！怎么如今也变得这般畏首畏尾、固执起来了？」

常寿闻言，非但没有退让，反而挺直了腰板，正色道：「娘娘此言差矣！臣并非畏首畏尾。不能沐浴、不能洗头这些陈规，臣认为确无必要，甚至不利于娘娘身心，故而敢于力排众议，为娘娘寻求变通之法。但这『月子里不能出门』一项，乃是千百年来无数经验教训总结而来，是为了保护产妇元气，避免邪气侵体，臣以为极有必要，绝非危言耸听！娘娘若真想适度运动，在这隆禧馆的院子里走走已是极限。臣还要去为娘娘调配新的汤药，先行告退了！」

说罢，常寿不再给小燕子继续「讨价还价」的机会，躬身行了个礼，便提着药箱，脚步匆匆地退了出去，留下小燕子一个人对着紧闭的殿门，气鼓鼓地干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