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福简简

小燕子万万没想到，她和常寿的这番「讨价还价」，一字不落地全被刚处理完政事回来的乾隆听了个真切。

乾隆踱步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语气听不出是单纯的调侃还是别有深意：「哟，朕还以为你只会跟朕卖乖讨巧，原来跟常太医讨价还价起来，也是这般熟练啊？只可惜，常寿这个老古板，向来只认死理，不吃你这套。」

小燕子正憋着一肚子闷气，闻言立刻撅起了嘴，小声抱怨：「就是！这个古怪老头子，一点都不通融！」但她眼珠一转，立马换上了一副甜得能腻死人的笑脸，凑到乾隆身边，扯着他的袖子轻轻摇晃：「弘历~还是您最明白事理，最疼我了！常太医不答应，您答应不就行了？您就陪我出去走一小会儿嘛，就半个时辰，我保证！有您陪着，肯定万无一失！」

乾隆看着她这副讨巧卖乖的模样，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故意叹了口气，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架势：「可惜啊，可惜。朕早就说过，你这次坐月子的所有调理事宜，无论大小，一概由常寿全权做主。你生完才第三天就非要洗头，老佛爷那边一直说不妥，可常寿拍着胸脯保证说他的法子万无一失，朕和老佛爷不也就由著你了？所以啊，」他两手一摊，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这你能不能出门的关键，不在朕，也不在老佛爷，只在常寿一句话。他说不行，那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乾隆在小燕子的床沿坐下，小燕子立刻缠了上来，拉着他的手臂不住地摇晃撒娇：「那为什么永珩总能被抱出去？晴儿天天来把他抱去慈宁宫给老佛爷看，那段路也不近啊！我看永珩那软绵绵的小身子，我连碰都不敢用力碰，生怕一碰就散架了！我再怎么说，总不会比刚出生的永珩还脆弱吧？弘历……皇上……万岁爷……求求您了嘛！要不，就让我明天亲自抱着永珩去慈宁宫给老佛爷请安？我天天闷在这屋子里，心情郁闷，手脚都僵了，这样反而不利于恢复啊？」

乾隆被她晃得头晕，索性顺势躺了下来，闭上眼，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你这些话啊，留着跟常寿说去。他点头，朕二话不说就陪你出去。」说完，任凭小燕子再怎么推他、晃他、软语相求还是胡搅蛮缠，乾隆愣是紧闭双眼，开始装睡，完全不予理会。

小燕子先是气得干瞪眼，满腔的委屈和烦闷无处发泄，只能挥起拳头，一下下捶打着旁边的软枕。闹腾了一阵，她渐渐安静了下来。乾隆正暗自庆幸这招「装死」大法奏效，却忽然听见枕边传来极轻微的、压抑着的丝丝抽泣声。他心头一紧，猛地睁开眼睛，侧头一看，只见小燕子不知何时已把脸深深埋进了枕头里，肩膀微微颤动着，细细的泪水正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面。

乾隆顿时慌了手脚，连忙伸手将她连人带被地揽进自己怀里，语气里充满焦急和心疼：「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别哭别哭……你看，这都过去十天了，再忍二十天，等出了月子，朕直接带你去南苑骑马散心，你想玩多久玩多久，好不好？」

小燕子把脸埋在乾隆胸前，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可怜极了：「我突然觉得……好委屈……」乾隆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问：「委屈什么？跟朕说说。」

小燕子抽抽噎噎地继续道：「您看啊……紫薇、晴儿，她们虽然是我的好姐妹，可如今都嫁出宫去了，各有各的家。这几天是因为我生孩子，她们才暂时回宫住着陪陪我，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她们总是要回去的……宫里的永琪、尔泰、赛娅，也快要离京去办差了……尔康……尔康他更不会进宫来……这么一想，这偌大的宫里头，到最后，不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吗？」

她越说越伤心，眼泪掉得更凶了：「从前我在漱芳斋的时候，虽然地方小，可多热闹啊！天天门庭若市，大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可现在住在养心殿后头，规矩多了，地方是大了，却觉得孤零零、冷清清、空荡荡的……呜呜呜……」

乾隆听着她这番孩子气的抱怨，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你这话说得也太夸张了！你怎么会是一个人？你有朕天天陪着你，现在还有咱们的永珩。你哥哥箫剑、晴儿、紫薇、尔康，甚至柳青、柳红、金锁他们，只要你想见，朕随时可以宣他们进宫来陪你说话解闷啊。」

小燕子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瘪着嘴扔出一个更让她沮丧的消息：「紫薇前两天来看我时说……柳红她也快要离京了，说是跟着赛穆一起去闯荡江湖，游离四方……大家都天南地北地去了，只有我……我却是连这隆禧馆的门口都出不去……就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

乾隆这下算是明白了，小燕子这会儿的情绪，多半是产后心思敏感，加上确实闷坏了，与其跟她讲那些「为了身体好」的大道理，不如找点能让她真正开心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看来，是时候把那个准备好的惊喜提前拿出来了。他放软了声音，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快别委屈了。朕跟你保证，这养心殿啊，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你刚刚数落的那一长串朋友，很快都会来看你。」

果然，小燕子一听这话，立刻收住了眼泪，虽然眼圈还红红的，但那双还带着水雾的大眼睛已经开始眨巴眨巴，充满了好奇和期待：「真的？什么时候？你没骗我？」乾隆见她这副模样，心里暗笑，面上却故作神秘：「本来呢，朕是打算当天再告诉你，给你个惊喜的。可看你委屈成这个小可怜样，朕实在是不忍心了。过几天，不就是你的生辰了吗？你现在坐月子出不了门，但在养心殿里设个小小的家宴，把你念叨的这些朋友都请进宫来聚一聚，热闹一下，还是可以的。」

小燕子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惊喜地撑起半个身子：「真的？！大伙儿……大伙儿真的能来？他们都好几年没能一起好好给我过生日了！」乾隆抬手宠溺地捏了捏她恢复了些血色的脸颊：「朕还能骗你不成？不过，你可别期望太高，常寿再三叮嘱，你现在不能劳累。所以这只是个小宴，你不能喝酒，也不能像从前那样疯玩，点到即止，明白吗？」

小燕子兴奋劲儿刚上来，一听又有诸多限制，小嘴一瘪，又装模作样地低下头，开始了新一轮的「委屈」：「以前我还是还珠格格的时候，您总说我不肯接受正式册封，因为郡主的身份，在规矩上不好大张旗鼓地办生日。现在我乖乖接受了昀妃的册封，连皇子都给您生了，没想到这昀妃娘娘当的，还不如当初那个还珠格格自在呢！」

乾隆深知跟她这会儿是讲不通道理的，索性放弃挣扎，顺着她的话问：「那依你看，要怎样才能让咱们这位尊贵的昀妃娘娘满意呢？」小燕子一听，立刻抬起头，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带着点小得意，居高临下地看着乾隆：「这还不简单？宴席的规模不够，礼物来凑啊！」

乾隆故意装傻：「哦？礼物？那要不朕下一道圣旨，就说来赴昀妃娘娘生辰宴的，个个都必须备上厚礼！这样可好？」小燕子气得伸手轻轻捏了他腰间一把：「唉呀！你明知道我不是说外人！我说的是……是……」乾隆继续逗她：「怎么？紫薇、晴儿、老佛爷她们，在你这儿都成『外人』了？」

小燕子被他逗得又羞又急，双手撑在他身侧，凑近他面前，几乎是咬着耳朵说：「我意思是说您！您的礼物！您别想糊弄过去！」乾隆看着她近在咫尺、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忍不住笑了出来，伸手轻轻一带，就让她重新趴伏在自己胸前。他环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里带着满满的宠溺和安抚：「好了好了，朕的昀妃娘娘，现在呢，你的首要任务就是好好休息，把精神养得足足的。等到你生辰那天，能让你玩多久、闹多久，可就全看你自己的精神头了。现在，闭上眼睛，乖乖睡一会儿。」

这句话果然无比奏效。小燕子一想到过几天就能见到许久未见的朋友们，还能收到乾隆精心准备的礼物，心里那点因为不能出门而产生的郁闷顿时烟消云散。她果然安静了下来，不再闹着要出门，而是顺从地靠在乾隆温暖的怀抱里，在这宁静夏日的午后，伴随着彼此平稳的呼吸声，渐渐沉入了安稳的梦乡。

小燕子生辰这天，养心殿后殿的厅堂里果然设下了一个温馨而精致的小型午宴。因着小燕子​​尚在月子里需要忌口，宴席上的菜式多以清淡滋补为主，并不奢华，但这丝毫没有影响热闹的气氛。真正的「重头戏」，是那些应邀前来的人。

她之前日日念叨、觉得许久未见的朋友亲人，此刻几乎全都到齐了：箫剑与晴儿、紫薇与尔康、永琪、尔泰、赛娅和赛穆、柳青柳红、还有金锁……甚至连天天惦记着小皇孙的老佛爷，以及为她这次生产和坐月子呕心沥血的常寿太医，也都赫然在座。久未经历如此热闹场面的小燕子，兴奋得如同出了笼的小鸟，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虽然身子还有些虚弱，却依旧欢快地在两桌宾客之间穿梭。

她怀里抱着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睡得正香的小永珩，兴高采烈地向这个看看，向那个展示，仿佛要向全世界宣告她拥有了一个多么宝贝的珍宝。同时，她那颗充满好奇的心也一刻不得闲，一个劲儿地打听各位亲友的近况。

她最感兴趣的，自然是紫薇和尔康这对历经波折才终成眷属的璧人，以及柳青和金锁这对从市井走入宅院的新婚夫妇。她心里有无数问题想问：婚后的生活究竟是何模样？与她们出嫁前想象中的琴瑟和鸣、诗情画意是否相符？可有遇到什么意想不到的琐碎烦恼？只是，当着满堂宾客，尤其是乾隆、老佛爷和几位男子在场，这些属于女子之间的私密话题实在无法深入讨论。

小燕子只好强压下满腔的好奇与八卦之心，努力摆出几分「昀妃娘娘」应有的端庄持重，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着些「你们夫妻和睦，琴瑟和鸣，便是最好的福气，我也就放心了」之类冠冕堂皇的安慰话。心里却暗自盘算着，等出了月子，再找个机会拉上紫薇、晴儿、金锁她们，好好地说一顿体己话，把这些不能当众细问的事情，统统问个明白。

和紫薇、金锁说体己话的机会以后还多的是，但柳红和赛穆却是早早就说定了，过完小燕子这场生日宴，便要动身离京，开始他们行医济世、闯荡江湖的旅程了。一想到此，小燕子更是急不可耐，宴席间一有空隙，便拉着两人不住地「盘问」。

「你们第一站打算去哪里？那边有什么好玩的？我们萧家老家杭州风景特别美，你们会去吗？」「这一趟准备出去游历多久才回京？总不能一去好几年吧？那我可要想死你们了！」

赛穆耐心极好，面对小燕子连珠炮似的问题，晓有兴致地一一详细解释着他早已规划好的路线，哪里有名医可拜访，哪里有奇特的药材可采集，哪里又有值得一游的风景。倒是向来极有主见、从不肯轻易听人安排的柳红，此刻却只是安静地站在赛穆身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对赛穆的安排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小燕子瞧着她这副模样，心里觉得稀奇，忍不住打趣道：「咦？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咱们柳红女侠一向可是最有主意、最听不得别人半点安排的，如今怎么对赛穆王子的计划如此顺从？连一句反驳、一点补充都没有？难道这就成了人家常说的……『夫唱妇随』了？」

柳红一听这话，脸上顿时飞起两片红云，难得地露出了窘迫着急的模样，连忙辩解：「小燕子！你……你别胡说八道！什么夫唱妇随！就是……就是他去过的地方多，见识广，我长这么大连京城都没怎么出去过，规划路线这么专业的事情，当然……当然要交给有经验的人来做嘛！」

小燕子看着她这副难得的羞赧模样，故意拉长了声音，促狭地「哦——」了一声，却也懂得见好就收，不再继续逼问，免得真把这位爽利的女侠给惹急了。她转而叮嘱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总之你们一路上要多多保重，平平安安的！还有啊，别光顾着行医采药，记得每到一个地方，都给我搜罗些当地有趣的、稀奇的小玩意儿带回来！让我这出不了门的人，也跟着开开眼界！」她说着，眼中不禁流露出浓浓的羡慕和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