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另一端，一栋充斥着工业风与炫目霓虹灯的顶层LOFT里，震耳欲聋的重低音如同巨兽的咆哮，疯狂撞击着冰冷的混凝土墙壁。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茄烟雾、烈酒辛辣的气息，以及一种更原始、更躁动的荷尔蒙味道。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永不停歇的私人派对现场，或者一个随时准备爆炸的能量核心。
美利坚陷在一张巨大的、造型怪异的猩红色沙发里，两条长腿嚣张地架在同样夸张的金属茶几上。他刚结束一个通宵的录音，精神却亢奋得像磕了药。冰蓝色的瞳孔在昏暗变幻的灯光下闪烁着野性的光，手里捏着一个水晶方杯，里面琥珀色的液体随着他晃动的节奏撞击着杯壁。
华，他的经纪人，像只焦头烂额的工蜂，在巨大的空间里来回穿梭，试图收拾地上散落的乐谱、空酒瓶和不知道谁扔下的铆钉夹克。他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美哥，”华的声音在轰鸣的音乐中艰难地拔高，“英导那边的新剧本，《双生》！绝对的大制作，法兰西编剧，搭档是……”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积蓄勇气，“搭档是瓷！演双胞胎兄弟！这机会……”
“瓷？”美利坚晃杯子的动作猛地顿住，像按下了暂停键。音乐还在咆哮，但他周遭的空气似乎瞬间凝固了。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锐利如刀锋，直直刺向华，“哪个瓷？”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危险的、被强行压抑的嘶哑。
华被他看得心头一颤，硬着头皮：“还能是哪个瓷……千古影帝，瓷。”
“砰！”
一声巨响。
美利坚手中的水晶方杯被他狠狠掼在金属茶几上！坚硬的杯底撞击出刺耳的声音，杯中的烈酒泼溅出来，在冰冷的金属表面晕开一片刺目的深色痕迹，如同凝固的血。
音乐还在响，但此刻这喧嚣更像是对这片死寂的讽刺。
美利坚猛地从沙发里弹起来，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狮子。他金色的头发在变幻的灯光下炸开，脸上的肌肉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冰蓝色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烈焰。
“瓷？！又是他！！”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撕裂了音乐的屏障，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暴戾，“英吉利那个老混蛋！他故意的！绝对他妈是故意的！！” 他像困兽一样在凌乱的空间里大步来回走动，每一步都带着要将地板踏穿的力道。
“红毯上那副假清高的样子还不够恶心人吗？现在还要我跟他演兄弟？！演他妈的血脉相连？！” 他猛地停住，转身死死瞪着华，那眼神仿佛要将华生吞活剥，“他想看我笑话？想用他那套‘千古影帝’的狗屁理论来教我怎么演戏？！做梦！！”
华被他爆发的怒火逼得后退一步，心脏狂跳，但还是试图稳住局面：“美哥，冷静！这真的是顶级资源！英导的片子，加上法兰西的本子，冲击国际大奖的可能性非常大！而且角色设定非常适合你，那个西方长大的弟弟‘西焰’，完全就是你……”
“适合我？”美利坚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嗤笑，打断了华的话，他伸手指着自己的胸口，眼神狂乱，“他懂我什么？！他懂什么叫在泥坑里打滚？懂什么叫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得干？他懂什么叫被当成垃圾一样踢来踢去的滋味吗？！他他妈生来就在云端！装模作样，惺惺作态！” 他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刻骨的怨毒，“演兄弟？我呸！看到他我就恶心！他那副永远高高在上、好像全世界都欠他的眼神！他凭什么？！凭什么！！”
华哑口无言。美利坚对瓷那种深入骨髓的、近乎偏执的敌意，一直是他无法理解也无法化解的死结。这敌意来得毫无道理，却又如此强烈，像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美利坚的愤怒如同风暴席卷了整个空间，他暴躁地踹开挡路的空酒瓶，瓶子叮叮咣咣滚远。他冲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同样喧嚣却冰冷的城市夜景。他双手猛地拍在冰冷的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额头抵着玻璃，肩膀因为剧烈的情绪而微微颤抖。
“他以为他是谁……” 低沉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从玻璃的反射中模糊地传来，“永远……永远都是那副样子……永远都在回避……”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被窗外的风声吞没，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藏的委屈。
华看着美利坚剧烈起伏的背影，那暴怒之下泄露的一丝脆弱让他心惊。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美利坚。他印象中的老板，永远是张扬的，肆无忌惮的，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烈火，烧毁一切阻碍。可此刻，那团火似乎烧到了自己，透出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绝望。
“美哥……” 华小心翼翼地靠近一步，“那……剧本……我们还看吗？英导那边等着回复……”
美利坚猛地直起身，转过来。刚才那一瞬间的脆弱仿佛幻觉，冰蓝色的瞳孔里只剩下被更冰冷的东西覆盖的狂怒余烬。他脸上扯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笑容，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厉：“看？看个屁！老子不演！”
华的心沉到了谷底：“可是英导那边……”
“让他滚蛋！”美利坚粗暴地打断，抓起茶几上那个被英吉利郑重送来的、用仿古宣纸打印的剧本。那古雅的纸张在他手中显得格格不入。他看也不看，手臂抡圆了，用尽全身力气，像投掷一枚炸弹般，狠狠地将剧本砸向远处冰冷的混凝土墙壁！
“啪！”
一声闷响。装订精致的剧本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瞬间解体。洁白的宣纸页如同被惊散的脆弱蝶群，纷纷扬扬，凄惨地飘落下来，散落在地板上、音响上、酒瓶上……像一场不合时宜的、带着墨香的雪。
“告诉他！想让我跟瓷同框演戏？除非我死了！或者他死了！”美利坚指着那堆散落的纸页，声音嘶哑地咆哮，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
华看着一地狼藉，心知这次是真的触到了逆鳞。他默默弯腰，开始一张一张地捡拾那些飘落的剧本页，动作沉重。这不仅仅是拒绝一个角色，这几乎是在亲手砸碎一个通往更高殿堂的阶梯。
美利坚发泄完，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倒回猩红色的沙发里，抓起桌上另一瓶未开封的烈酒，直接用牙咬开瓶盖，对着瓶口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浇不灭心底那股邪火。
瓷……那张永远平静无波的脸，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看透一切却永远带着疏离的黑色眼眸……如同最顽固的梦魇，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英吉利非要把他塞到自己面前？
他猛地又灌了一口酒，试图用酒精麻痹那翻腾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清的混乱情绪。厌恶？是的，他厌恶瓷那副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高洁姿态，厌恶他永远完美的表情管理，厌恶他轻而易举就获得的一切赞誉……但在这汹涌的厌恶之下，似乎还潜藏着别的、更让他恐慌的东西。那是一种被对方彻底无视、仿佛自己所有激烈的情绪在那人面前都只是跳梁小丑般的表演的……挫败感。还有一种更深、更隐秘的……渴望被那沉静目光真正“看见”的焦灼。
这种混乱让他暴躁得想毁灭一切。
就在这时，华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正费力地整理着散落的剧本页，看了一眼屏幕，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声音干涩：“美哥……京……刚发来消息……”
美利坚灌酒的动作一顿，冰蓝色的眼睛斜睨过来，带着未消的戾气：“那个瓷的影子？说什么屁话？”
华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复述：“他说……瓷那边……已经正式回复英导……同意接演《双生》。”
死寂。
比刚才的暴怒更可怕的死寂瞬间笼罩了LOFT。连喧嚣的背景音乐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美利坚握着酒瓶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出咯咯的轻响，皮肤下的血管根根暴起。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像一张被骤然冰封的面具，所有的愤怒、暴戾都在瞬间被一种更深的、近乎死寂的冰冷取代。冰蓝色的瞳孔里，最后一点跳动的火焰也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冻彻骨髓的寒潭。
他同意了？
那个在红毯上被他当众泼了酒、被他羞辱挑衅后依旧云淡风轻的瓷……同意了？同意和他，美利坚，演一对血脉相连的兄弟？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被彻底轻视的狂怒和被某种无形力量逼到悬崖边缘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美利坚的心脏。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倒流，耳边嗡嗡作响。
他猛地从沙发里站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没有再看地上散落的剧本一眼，也没有再看面如土色的华一眼。他像一具被某种执念驱动的冰冷机器，径直冲向玄关，一把抓起挂在衣架上的黑色机车夹克，粗暴地套在身上。
“美哥！你去哪？！”华惊慌地喊道。
美利坚没有回答。他拉上夹克拉链，金属拉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戴上那副标志性的彩钻墨镜，遮住了那双此刻只剩下冰冷深渊的眼睛。然后，他猛地拉开沉重的金属大门。
“砰！”
巨大的关门声在空旷的LOFT里回荡，震得华耳膜发麻。门外，沉重的脚步声带着一股毁灭性的决绝，迅速消失在电梯方向。
华看着紧闭的大门，又低头看看怀里抱着的、皱巴巴沾着酒渍的剧本页，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太了解美利坚了。那种冰冷到极致的沉默，远比刚才的暴怒更可怕。那意味着……失控。彻底的、不顾一切的失控。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手指因为恐惧而颤抖，几乎握不稳。他必须立刻通知京！必须阻止美利坚！天知道那个被愤怒和某种更复杂情绪冲昏头脑的家伙，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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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的公寓里，沉静依旧。
墨点干涸在宣纸上，像一个无法抹去的印记。剧本安静地躺在书案一角。瓷站在落地窗前，手中捧着的雨前龙井已经微凉。城市的灯火在他沉静的眼底明明灭灭，倒映不出内心的波澜。
俄早已离开。那句“极端的碰撞本身就是真实”的提醒，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虽已平复，却改变了水底的某些格局。
他最终拨通了英吉利的电话，言简意赅地确认了接演。电话那头，英吉利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意外，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属于导演的掌控感：“很好。准备期很短，下周进组围读剧本。地点发你。”
挂断电话，瓷的心绪并未完全平静。那个“吻指”的场景，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思维。他试图用演员的专业素养去分析角色动机，去解构情感逻辑，但美利坚那张扬恣意的脸，总会蛮横地闯入脑海，将一切冷静的分析搅得支离破碎。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尖锐、急促、近乎砸门般的门铃声，如同警报般骤然撕裂了室内的宁静！那铃声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暴躁和侵略性，完全不同于之前俄的来访。
瓷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京早已被他支走去找华。这个时间，如此失态的来访者……
他放下凉透的茶杯，步履沉稳地走向门口。透过智能猫眼的电子屏幕，门外走廊顶灯的光线下，一个身影清晰地映入眼帘。
金色的头发即使在监控画面中也依旧刺眼，彩钻墨镜遮住了上半张脸，但紧绷的下颌线条和紧抿的、透着一股狠厉的薄唇，清晰地昭示着来人的身份和情绪。是美利坚。
他穿着一件紧绷的黑色机车夹克，整个人像一柄出鞘的、带着血腥气的凶刃，毫不掩饰地散发着“来者不善”的气息。他的一只手还重重地按在门铃按钮上，仿佛要将它按穿。
瓷的目光沉静如水。他没有丝毫犹豫，伸手，解开了门锁的保险栓。
“咔哒。”
轻细的解锁声响起。
几乎是同时，门被一股巨大的、蛮横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推开！沉重的实木门板带着风声，狠狠撞在后面的缓冲器上，发出“哐”的一声闷响！
带着夜风寒意和浓烈烟草、烈酒混合气息的压迫感，瞬间席卷而入！
美利坚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如同一堵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墙。走廊的光线被他挡住大半，在他身后投下浓重的阴影。他微微低着头，彩钻墨镜后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昏暗的光线，死死地钉在门内瓷的脸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硝烟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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