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五，月考成绩公布。
大榜贴在教学楼正厅，人群像潮水，把“林屿”两个字推到浪尖——
年级第一，数学满分，英语148，唯独语文卷作文一栏，被红笔划了个刺眼的“0”。
理由是：空白。
沈知遥挤在最前排，听见旁边女生窃窃私语：
“听说他作文一个字没写，监考老师收卷时，他整张答题卡都是湿的。”
“不会哭了吧？”
“怎么可能！估计是懒得动笔。”
沈知遥没说话，退出人群，绕到公告栏背面。
那里人少，阳光照不到。
她抬头，看见林屿靠在墙角，手里捏着那张语文答题卡，指腹正好按在作文题旁——
【命题：请以“我想握住的手”为题，写一篇不少于800字的记叙文。】
纸面皱得厉害，像被揉成一团又展开，隐约透出潮痕。
2
午休，广播通知所有高二学生去礼堂听“心理健康讲座”。
沈知遥排在七班队尾，前面是林屿。
他今天没穿校服外套，只一件黑色T恤，后颈露出一截纱布边缘——上周的裂口还没拆线。
礼堂空调开得很低，校医在台上放PPT：
《青少年抑郁情绪识别与自我调适》。
幻灯片切到一张黑白照片：男孩坐在楼顶边缘，双腿悬空，背影瘦削。
台下有细微的惊呼，沈知遥猛地攥紧相机包——
那是她拍的林屿，被截去了水印，放大成模糊的墙报。
校医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像钝刀锯木：
“……当发现同学出现自伤、自弃倾向时，请及时报告老师或家长。”
“保护生命，从‘告密’开始。”
沈知遥侧头，看见林屿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指节却泛白。
下一秒，他起身，弯腰穿过一排排膝盖，从侧门离开。
椅子反弹的声音清脆，像一记耳光。
3
沈知遥追出去。
礼堂后门连着一条废弃的琴房走廊，灯管坏了一半，闪得人眼睛疼。
林屿走得很急，最后在楼梯拐角停下，仰头抵墙，深深吐出一口气。
“林屿——”
她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碎成回声。
林屿没回头，嗓音低哑：“照片是你拍的？”
“是。”
“谁允许你拿给校医？”
“我没有！”沈知遥急了，“我只存在电脑里，从来没——”
话没说完，林屿转身，眼底布满血丝，像一夜没睡。
“那为什么它会出现在PPT上？”
沈知遥张了张嘴，喉咙发紧。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和嬉闹——几个学生会宣传部的人抱着相机路过，其中一张SD卡晃啊晃。
林屿冷笑一声，懂了。
月考那天，他提前交卷去画室，书包留在教室。
有人撬了锁。
4
画室在实验楼顶层，门锁被踹坏，颜料洒了一地。
沈知遥跟进去时，差点踩到一支折断的2B铅笔。
墙上那幅未完成的油画被刀子划成两半——
女孩背影被从脊椎处撕裂，裂缝里渗出干涸的蓝色颜料，像一条凝固的河。
林屿站在废墟中央，手里攥着那张被划烂的答题卡。
“我只是想画完它，”他声音发颤，“再交卷。”
沈知遥看见他右手虎口沾着蓝颜料，指节处有新的擦伤——
大概是踹门时被木刺刮的。
她突然意识到，那幅画的女孩背影，就是她。
月考作文题：我想握住的手。
他没写一个字，是因为整幅画就是答案。
5
傍晚，暴雨毫无预兆地砸下来。
实验楼停电，应急灯亮起昏暗的红。
林屿坐在窗台上，背对倾盆大雨，手机屏幕亮着——
一条未发送的短信：【爸，我今天考了第一。】
收件人备注：老王八蛋。
沈知遥蹲在他旁边，用袖子擦掉他手背上的颜料。
“林屿，”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我们去报警。”
“报什么？”他嗤笑，“报我偷了学校颜料，还是报我爸砸了我的画？”
雨声太大，沈知遥不得不提高音量：“报他们侵犯你的隐私！那张照片、画室……”
“然后呢？”林屿偏头看她，眼底空洞，“让我爸在派出所签个字，回家再打我一顿？还是让学校把我当成‘重点保护对象’，每天被‘关爱’？”
沈知遥哑口无言。
半晌，她伸手，轻轻握住他垂在身侧的右手。
掌心冰凉，却在触到她温度时猛地一颤。
“至少，”她声音低却坚定，“让我握一次。”
林屿垂眼，视线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她指尖有常年按快门留下的薄茧，他指节有铅笔磨出的硬痂。
雨点从破窗溅进来，打在他们交握的地方，像一场迟到的洗礼。
6
十分钟后，保安打着手电冲上楼。
林屿先站起来，松开她的手，把那张被划烂的答题卡塞进兜里。
“走吧，”他声音恢复平静，“再不走，你要被记旷课了。”
沈知遥没动，从相机包里掏出一张SD卡，塞进他手心。
“备份，”她小声说，“他们毁不掉。”
林屿握紧SD卡，突然俯身，在她耳边极轻地说了一句：
“沈知遥，你站在光里哭，我躲在影子里疼。”
“别把光浪费在我身上。”
7
夜里十二点，沈知遥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彩信。
照片里，是那幅被划烂的油画，裂缝被人用蓝色颜料细细填补，像一道歪歪扭扭的缝线。
配文只有三个字：
【对不起】
她抱着手机，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窗外雨停了，月亮从云后钻出来，照得地板惨白。
沈知遥打开日记本，写下一行字：
【2017年9月8日，暴雨。
他把“我想握住的手”画成了我，却没来得及交卷。
我把他的手牵住了，却不知道能牵多久。
PS：SD卡在他那儿，备份的不止是照片，还有我。】
写完，她走到阳台。
对面六楼天台，一点火星忽明忽暗。
林屿靠在栏杆上，仰头看月亮。
手机屏幕亮着，停在编辑短信的界面：
【老王八蛋，我今天考了第一。
但我最想告诉的人，不是你。】
光标闪烁，收件人那一栏，迟迟没填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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