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一晨会,升旗仪式。
操场上飘着潮湿的雾,国旗在顶端被风扯得猎猎作响。
校长拿着话筒,宣布两件事:
第一,高二七班林屿同学因“情绪不稳定”,即日起接受校心理中心干预,暂停一切晚自习;
第二,校园美术社即日起更换活动室,原实验楼顶层封闭整修。
台下,林屿站在队伍最后一排,黑色耳机塞在袖口里,垂着眼。
沈知遥回头看他,只能看见他微微勾起的唇角——像一把薄刃,把嘲笑和自嘲同时割开。
2
晚自习取消的第一天,林屿没去心理中心。
他坐在图书馆后门废弃的乒乓球台上,用左手练习削苹果。
苹果皮断成几截,像被切断的神经。
沈知遥找到他时,地上已经躺了三只削得坑坑洼洼的苹果。
“心理老师到处找你。”
“我不需要忏悔室。”林屿把最后一截苹果皮扔进草丛,抬眼,“倒是你,又旷晚自习?”
沈知遥晃了晃手里的相机:“我来拍月亮。”
今晚的月亮确实很好,像被谁用圆规画在天幕上。
乒乓球台旁是一棵老槐树,枝桠横斜,影子落在林屿脚边。
沈知遥举起相机,还没对焦,林屿突然开口:“给我拍一张吧。”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要求被拍。
镜头里,少年坐在斑驳的球台上,背后是老槐树的年轮,月亮悬在他头顶,像一盏过期的灯。
他左手腕缠着绿色绷带,右手捏着半颗苹果,眼底一片死水。
“咔嚓”一声,沈知遥按下快门。
林屿问:“洗出来能给我吗?”
“能。”
“那等我死了再烧给我。”他笑,声音轻得像风。
沈知遥放下相机,认真地看着他:“林屿,你不会死。”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不会允许。”
3
周三下午,心理中心约谈沈知遥。
女老师姓周,戴着无框眼镜,桌上摊着那张被划成两半的油画照片。
“你和林屿关系很好?”
“普通同学。”
“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不想活’之类的话?”
沈知遥攥紧衣角,脑海里闪过林屿那句“等我死了再烧给我”。
“没有。”她听见自己说。
周老师推过来一张表格:“校领导商量后,决定让林屿参加本周末的‘青少年心理成长营’,封闭式三天两夜。你是他同桌,可以一起报名,费用全免。”
表格最下方,印着一行小字:
【监护人签字:】
沈知遥盯着那行空白,想起林屿右手虎口的蓝颜料,想起他凌晨坐在天台看月亮的侧影。
“我签。”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4
周五傍晚,大巴车把二十几个学生拉到郊区山庄。
房间分配表上,林屿和沈知遥被编在同一组,同屋还有另外两个外校女生——短发的宋黎和戴眼镜的许安安。
晚饭后,破冰游戏。
心理老师让大家围成圈,轮流说“我最想逃离的东西”。
轮到林屿时,他沉默了很久,最后说:“我爸。”
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圈子瞬间安静。
篝火噼啪一声,爆出火星。
轮到沈知遥时,她看向林屿:“我最想逃离的,是‘来不及’。”
火光映在她瞳孔里,像一片小小的海。
5
夜里十点,山庄熄灯。
林屿失眠,悄悄溜出男生宿舍。
女生宿舍在三楼,走廊尽头有扇窗,可以看见后山。
他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沈知遥的声音:“喂。”
她穿着睡衣外套,举着相机,靠在窗边。
“我就知道你会出来。”
林屿走过去,两人并肩趴在窗台上。
远处山脊线起伏,像沉睡的兽。
沈知遥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白天洗出来的照片——
乒乓球台上,月亮在他头顶,像一枚发光的创可贴。
她把照片翻过来,背面用黑色签字笔写了一行字:
【伤口是地图,你是坐标。】
林屿用指腹摩挲那行字,良久,从兜里掏出一支钢笔——
笔杆上刻着细小的“ly”字母,是去年省赛奖品。
他在照片空白处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像河流,像心电图,最后在线条尽头点了一个小圆点。
“这是我,”他低声说,“你在这里。”
沈知遥把照片夹进相机背带内侧,贴近心脏的位置。
“林屿,我们打个赌吧。”
“赌什么?”
“赌你能活到毕业。”
“赌注?”
“如果我赢了,你陪我去海边拍日出;如果我输了……”沈知遥顿了顿,“我把所有照片烧给你。”
林屿笑出声,眼底第一次有了光:“成交。”
6
成长营第二天,高空断桥项目。
十米高的断桥,中间断开一米二,底下是软垫。
林屿排在最后一个。
他恐高,站在梯子上时,脸色煞白,右手死死攥住安全绳。
沈知遥在地面仰头看他,双手做喇叭状:“林屿!看我!”
她举起相机,对准他。
镜头里,少年站在十米高空,背后是九月湛蓝的天。
他低头,目光穿过相机与她对视。
那一瞬,沈知遥按下快门,同时喊:“跳!”
林屿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
安全绳绷紧,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落在对面。
落地那一刻,他回头,冲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沈知遥笑了,眼眶发热。
7
夜里十一点,山庄停电。
女生宿舍点起应急蜡烛。
宋黎和许安安已经睡着,沈知遥趴在床头写日记。
突然,门被轻轻叩了三下。
林屿站在门外,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便利贴。
“白天心理老师发的匿名提问,”他把纸条递给她,“有人写给我的。”
纸条上,黑色水笔字迹凌乱:
【林屿,你活到今天,是为了谁?】
沈知遥抬头。
走廊尽头的应急灯泛着幽绿,林屿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影里。
“我想写答案,”他声音低低的,“但笔没墨了。”
沈知遥把钢笔递给他。
林屿接过,拔开笔帽,在纸条背面写了一行字,折成纸飞机,从三楼窗口飞出去。
纸飞机划过夜空,被风卷着,落在后山草丛。
沈知遥没问写了什么。
她只是伸手,轻轻握住他垂在身侧的右手。
掌心有汗,却不再冰凉。
8
成长营最后一晚,篝火晚会。
心理老师让大家把“最想说却不敢说的话”写在孔明灯上,然后放飞。
林屿写了很久,最后只画了一个符号:∞
沈知遥写的是:【请你活下去,无限长的那种。】
二十几盏灯同时升空,像一串发光的省略号。
林屿抬头,火光映在他瞳孔里,像两颗小小的星球。
他侧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沈知遥,我赌赢了。”
沈知遥没回答,只是伸手,把额头抵在他肩上。
那一刻,她听见他心跳的声音——
咚、咚、咚,像有人在黑暗里敲门,说:
“我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