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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风开始杀人

你走之后风都是疼的

1

成长营回来的那个周日,南城突然降温。

气象台说,台风“白鲸”将在午夜登陆,学校紧急通知寄宿生返校。

沈知遥把相机包背在胸前,最后一个跳上校车。

林屿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耳机塞在袖口里,旁边空着一个座位。

她刚坐下,车子启动,雨刷器发出干涩的吱嘎声。

“赌约还作数吗?”林屿偏头问。

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拳头。

沈知遥把掌心摊开,露出那张被他画过“心电图”的照片,背面贴着一张新的便利贴:

【我赢了,你陪我看海。】

林屿用指尖点了点便利贴,没说话,但嘴角微微上扬。

2

夜里八点,学校宣布封校。

所有走读生被通知暂留宿舍,教学楼熄灯,应急灯亮起阴森的白。

沈知遥住在女生宿舍三号楼,和林屿的六号楼隔着一条梧桐道。

台风登陆前,全校断网断电,手机信号只剩一格。

十点,宿管阿姨查房后,整栋楼陷入死寂。

沈知遥躺在靠窗的上铺,听见风把铁皮屋顶掀得哗啦响。

她打开手机电筒,给林屿发短信:

【停电了,你怕吗?】

一分钟、两分钟,没有回复。

她翻身坐起,刚想再发一条,屏幕突然亮了——

林屿的来电,只响了一声就挂断。

紧接着,一条新的短信跳进来:

【天台,快来。】

3

沈知遥穿拖鞋、披外套,相机挂在脖子上。

走廊尽头的应急灯闪烁,像坏掉的霓虹。

她推开宿舍大门,狂风夹着雨丝劈头盖脸砸来,伞根本撑不开。

梧桐道被吹得东倒西歪,路灯全部熄灭,只有远处教学楼顶的信号灯,一红一绿,像濒死的眼睛。

天台的铁门没锁,在风中疯狂开合,发出金属撞击的巨响。

沈知遥冲上去,雨水立刻灌进领口。

林屿站在天台边缘,没有护栏,只剩一条窄得可怜的排水沟。

他脱了校服外套,只剩一件黑色短袖,被风吹得紧贴身体,像第二层皮肤。

脚下是六层楼高的黑暗,操场上的积水反射着信号灯,像一面碎掉的镜子。

“林屿!”

沈知遥喊他的名字,声音被风撕得七零八落。

林屿回头,脸上全是水,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

他冲她笑了笑,那笑容在闪电的照耀下惨白。

“沈知遥,”他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风声,“你说过,照片不会撒谎。”

“对……”

“那就拍我最后一次。”

他抬起左手,手腕上绿色绷带被雨水浸透,变成深墨。

右手握着那支刻了“ly”的钢笔,笔尖对着自己——

不是手腕,是颈侧。

那里有一道旧疤,淡得几乎看不见。

沈知遥的相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镜头盖滚进排水沟。

“别过来!”林屿喝止她,声音第一次带着颤抖,“再往前一步,我就跳。”

闪电再次劈开夜空,照亮他眼底——

那不是绝望,是比绝望更冷的平静。

4

沈知遥跪下,双手撑地,雨水顺着刘海往下淌。

“林屿,你赌赢了,”她声音发抖,“你说要陪我看海,你不能反悔。”

“海太远,我走不动了。”

“那我背你!”沈知遥几乎是吼出来,“我背得动!”

林屿垂眼,钢笔在指尖转了一圈,雨水把墨水晕开,像一条黑色的泪。

“沈知遥,你知道吗?我爸昨晚又来了画室。”

他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他把所有的画都撕了,连那张没画完的你也撕了。”

“我们可以重新画……”

“画不了了。”林屿抬头,冲她笑,“他把我的右手,按在碎玻璃上。”

闪电亮起的瞬间,沈知遥看清了他右手——

掌心一道新鲜的裂口,皮肉外翻,雨水冲淡了血,却冲不走嵌在肉里的玻璃渣。

那支钢笔,此刻正抵在裂口边缘,像一把小小的刀。

5

沈知遥突然明白了,他今晚不是来跳楼的。

他是来告别的——

向画告别,向海告别,向她告别。

她慢慢伸手,从相机包里掏出那张孔明灯上写过的便利贴,已经被雨水打湿,字迹晕成蓝色的雾。

“∞”符号还在,像一条不肯闭合的河。

她把便利贴揉成团,用力扔向林屿。

纸团砸在他胸口,又弹开,落在脚边。

“林屿,”她声音低却清晰,“你死了,我会恨你一辈子。”

风突然停了,雨也小了,像世界屏住了呼吸。

林屿的肩膀垮下来,钢笔从指间滑落,掉进排水沟,发出清脆的“叮”。

6

沈知遥冲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

林屿的身体僵硬了一秒,然后慢慢放松,额头抵在她肩上。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进她衣领,滚烫。

她听见他极轻地说了一句:

“沈知遥,我累了。”

“那就靠着我睡一会儿,”她哽咽,“睡醒了,我们去海边。”

7

宿管阿姨带着保安冲上天台时,两人已经坐在排水沟内侧,浑身湿透。

林屿的右手被沈知遥用发带简单包扎,血止住了,但玻璃渣还在肉里。

校医赶到,用担架把他抬下楼。

经过沈知遥身边时,林屿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嘶哑:

“照片……别删。”

沈知遥点头,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

8

凌晨三点,校医务室灯火通明。

医生处理伤口时,林屿拒绝打麻药。

玻璃渣被镊子一颗颗夹出来,每一下都像在撕扯神经。

他咬着纱布,没吭一声,只是死死盯着天花板。

沈知遥站在帘子外,透过缝隙看他——

他的左手,紧紧攥着那张被雨水泡皱的便利贴,指节发白。

9

天快亮时,台风“白鲸”登陆。

窗外狂风大作,树枝拍打玻璃,像无数只求救的手。

林屿躺在病床上,终于睡着。

沈知遥坐在床边,把相机镜头对准他——

少年脸色苍白,睫毛上还沾着水珠,右手缠着厚厚的纱布,像一具易碎的瓷器。

她按下快门,轻声说:

“林屿,活下去。”

“算我求你。”

10

早上六点,风停了。

第一缕阳光穿过百叶窗,落在林屿枕边。

沈知遥在日记本上写:

【2017年9月11日,台风夜。

他差点把钢笔扎进颈动脉,却最终放过了自己。

我想,也许他并不是想死,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活。

PS:医生说他右手肌腱受损,可能再也握不稳画笔。

我骗他说没关系,我可以做他的右手。

他笑了,说我傻。

我也笑,眼泪咸得发苦。】

写完,她抬头。

林屿不知何时醒了,正侧头看她,眼底一片清明。

“沈知遥,”他声音沙哑,“等我出院,陪我去海边吧。”

“好。”

“还有……”他顿了顿,“别恨我。”

“嗯,不恨。”

“那……”他轻声补了一句,“也别爱我。”

沈知遥没回答,只是伸手,把那张被攥得皱巴巴的便利贴,重新展平,贴在他床头卡上。

便利贴上的“∞”符号,在阳光下微微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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