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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雨与沉默海

你走之后风都是疼的

1

台风过境后的校园像被巨兽撕咬过,梧桐道满是被连根拔起的树干,空气里漂浮着潮湿的碎叶。

林屿右手缝了十四针,肌腱受损,石膏从指尖包到手肘,像一截白色墓碑。

医生建议休学两周,他只请三天假,理由是:“再躺下去会发霉。”

沈知遥把相机背带改成斜挎,方便随时抓拍,也方便腾出手替他拎画板——虽然那只画板如今只能装素描纸,连铅笔都削得比普通型号粗两倍。

2

周四下午,美术社临时活动室被改到图书馆负一层。

没有窗,灯管老旧,嗡嗡作响。墙上贴着新的社团海报:

【以“声音”为主题,十月市级比赛征稿。】

林屿盯着海报,半晌,用左手拿起炭笔,在海报空白处写下两个字:

【失语】

沈知遥站在他身后,看他把“语”字的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一道不肯愈合的裂口。

“为什么不写‘海’?”她问。

林屿没回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海太远,我过不去。”

3

晚自习铃响,图书馆负一层只剩他们两人。

沈知遥把速写本摊在桌面,上面是林屿的侧脸——石膏、碎发、紧抿的唇。

林屿用左手捏着橡皮,一点点擦去自己的下颌线,像在否定自己的存在。

“别擦。”沈知遥按住他的手,“我想记住。”

“记住什么?”

“记住你还没放弃的样子。”

林屿停下动作,左手微微发抖。

沈知遥从口袋里掏出一卷医用胶带,剪下一小段,粘在他石膏边缘,上面用黑色记号笔画了一只小小的鲸鱼。

“鲸用肺呼吸,但必须回到海面,”她说,“你也是。”

4

周六傍晚,沈知遥收到班主任短信:

【林屿父亲拒绝在心理干预回执上签字,学校决定暂停他的住校资格,下周一请家长陪读。】

她攥着手机,在宿舍走廊来回踱步,最后冲下楼。

男生宿舍六号楼后墙外,林屿坐在废弃的双杠上,左脚踩着铁杠,右脚悬空。

他右手石膏上密密麻麻画满了蓝色海浪,海浪中间,一只鲸鱼搁浅。

沈知遥气喘吁吁站在他面前:“你爸不签字?”

“嗯。”

“那你怎么办?”

“回家,”林屿耸耸肩,“或者流浪。”

沈知遥沉默两秒,从书包里掏出一张折叠的A4纸——

【周末海边写生报名表】,家长签字栏空白。

她把自己的名字写在监护人一栏,字迹歪歪扭扭,却用力到几乎戳破纸背。

“走吧,”她说,“我带你去流浪。”

5

周日清晨五点,第一班城际列车驶向南城最南端——青屿港。

车厢里没几个人,窗外是台风过境后的残破稻田。

林屿靠窗坐,右手石膏搁在小桌板,左手抱着速写本。

沈知遥坐在他对面,相机镜头对准他。

“咔嚓。”

林屿抬眼:“偷拍?”

“光明正大。”沈知遥把相机屏幕转给他看——

照片里,他背后是破晓的橘红,石膏像被点燃。

列车穿过隧道,黑暗吞噬一切。

林屿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我小时候,我爸用玻璃瓶砸我,我妈挡了一下,碎片划到她眼角,血滴在我作业本上……从那以后,我听见玻璃碎的声音就发抖。”

沈知遥没说话,只是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石膏上的鲸鱼尾巴。

6

青屿港的风带着咸腥味,渔船鸣笛,海鸥盘旋。

沈知遥租了一辆小电驴,载着林屿沿着堤坝开。

海浪拍岸,白色泡沫没过轮胎。

他们在一处废弃灯塔停下。

灯塔铁门锈死,沈知遥踹了三脚,门嘎吱一声开了。

顶层瞭望台,风大得几乎把人掀翻。

林屿用左手扶着栏杆,石膏被风吹得冰凉。

沈知遥从背包里掏出两罐啤酒,拉环“啪”地一声。

“未成年饮酒,犯法。”林屿提醒。

“未成年自杀,更犯法。”沈知遥把啤酒塞进他左手,“庆祝你还活着。”

7

下午三点,太阳最毒。

林屿坐在灯塔阴影里,左手握着铅笔,在素描纸上画海。

线条抖,却倔强地延伸。

沈知遥躺在他身边,相机镜头对准天空,一只海鸟掠过取景框。

“林屿,”她突然说,“如果以后你再也画不了画,怎么办?”

“那就用左手写你的名字,写很多很多遍,直到它变成一幅画。”

沈知遥笑了,眼角却红了。

她翻身坐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新的SD卡,递给他。

“这里面,是我拍过的所有你。”

林屿接过,SD卡在他掌心闪着金属光。

“备份?”

“存档。”沈知遥顿了顿,“等你有一天想看了,就看看。”

8

傍晚回程前,沈知遥偷偷在沙滩上写下一行字:

【林屿,请你活下去——沈知遥】

她用手机拍下,然后蹲在浪边,等海水把字迹抹去。

林屿站在她身后,左手插兜,右手石膏在夕阳下投出长长的影子。

“沈知遥,”他第一次叫她的全名,“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怎么办?”

“我会把你找回来,”她头也不回,“就像今天带你来看海。”

9

夜里十点,列车返程。

车厢灯光昏黄,沈知遥靠在座椅上睡着,头一点点滑向林屿肩膀。

林屿用左手轻轻托住她的额头,动作笨拙却温柔。

窗外,月光照在铁轨上,像一条银色的河。

他低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沈知遥,谢谢你。”

10

周一清晨,学校大门。

林屿父亲没来,来的是舅舅——一个穿工装的男人,手里拎着一袋苹果。

舅舅在保安室签字,林屿站在台阶上,右手石膏被晨光照得刺眼。

沈知遥躲在树后,偷偷拍下最后一张照片。

照片里,林屿回头,目光穿过镜头,落在她身上。

他无声地动了动唇:

“再见。”

沈知遥放下相机,眼泪终于掉下来。

她在日记本上写:

【2017年9月18日,晴。

我带他去了海边,他画下了第一幅左手作品——

一条鲸,搁浅在沙滩上,尾巴朝向大海。

我对鲸鱼说:回去吧。

鲸鱼对我笑:好。

PS:他舅舅看起来不坏,苹果很甜。

但我忘了告诉他,苹果的英文是apple,

也是“appall(惊骇)”的前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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