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月，校园桂花突然开了。
香气浓得发苦，像把整座学校泡进糖浆。
林屿转成了走读——舅舅在城南的旧小区租了个单间，每天骑电瓶车往返。
他右手石膏拆了，留下一条淡粉色的疤，从虎口蜿蜒到腕骨，像一条不肯褪色的河流。
美术社的“声音”主题比赛截稿只剩三天，林屿却交了白卷。
社长在群里艾特他：
【@林屿 你的作品呢？】
他回：【写不出声音。】
社长退而求其次：【那拍张照也行，最后补个说明。】
林屿没再回复。
2
周五夜自习，整座教学楼突然停电。
黑暗来得猝不及防，像有人猛地拉上世界的窗帘。
尖叫、口哨、椅子翻倒声混成一片。
十秒后，应急灯亮起，惨白的光打在每个人脸上，像临时舞台。
沈知遥在七班后排，借着微光摸到相机，镜头盖还没开，就听见广播里传来教导主任的吼声：
“各班原地待命！电工抢修！”
黑暗里，有人开始起哄：“跳舞吧！反正闲着！”
蓝牙音箱被悄悄打开，第一首歌是《Perfect》。
前奏刚落，一束手机电筒光打在教室中央——
林屿站在那里，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微微前伸，掌心向上。
他面向沈知遥的方向。
所有人自动退开，空出一块不规则的舞池。
沈知遥听见自己的心跳盖过旋律，她走过去，把手放进他掌心。
3
没有灯光，没有旋转彩灯，只有十几束手机光从不同角度打来，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天花板，拉长又重叠。
林屿的右手尚不能用力，只能用左手虚揽她的腰。
沈知遥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另一只手握着相机，镜头朝下，记录地板上的影子。
音乐很轻，黑暗把呼吸放大。
他们谁也不会跳舞，只是随着鼓点慢慢挪动，像两艘在暗流里小心避让的小船。
林屿低头，在她耳边说：
“我听见你的心跳，很快。”
“因为停电。”
“撒谎。”
一曲结束，没人开灯。
第二首是《City of Stars》。
这一次，他们离得更近，沈知遥的额头几乎抵在他锁骨。
林屿的喉结动了动，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
“沈知遥，我可能要走了。”
4
原来舅舅的房租只交到十月底。
房东儿子结婚，房子要收回去装修。
舅舅打算去外省工地，带不走林屿。
“我爸签了同意书，”林屿语气像在念别人的病历，“把我转去邻市寄宿学校，军事化管理。”
“什么时候？”
“下周一。”
黑暗里，沈知遥踩了他一脚，很轻。
“又撒谎，”她声音哽咽，“你明明上周就知道。”
林屿没否认，只是收紧了左手：“我怕你提前哭。”
5
灯亮得猝不及防。
所有影子瞬间消失，音乐被教导主任一把拔掉。
众人作鸟兽散，回到座位。
林屿仍维持着最后的姿势——左手悬在沈知遥腰侧，右手藏在背后。
沈知遥抬头，发现他眼眶很红，却对她笑。
下课铃响，人群蜂拥而出。
沈知遥把相机塞进包里，追上他：“周六，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
“礼堂。”
6
周六下午，学校大礼堂。
演出季结束，舞台灯全部熄灭，只有安全出口绿光幽幽。
沈知遥掏出钥匙——她是学生会摄影部，有备用钥匙。
门被推开的一瞬，灰尘在斜射的阳光里起舞。
舞台中央，她提前铺好了一张旧幕布，上面用荧光喷漆画了一大片海浪。
黑暗中，海浪发出幽蓝的光，像被月光浸透。
沈知遥关上门，反锁，啪嗒一声，世界只剩他们。
她从背包里拿出便携音箱、两节干电池、一支激光笔。
电池装进去，按下播放键——
没有任何音乐，只有空白的电流声。
“停电的礼堂，没有灯，也没有歌，”她解释，“但我带了声音。”
她把激光笔打开，红点落在幕布海浪的尽头，像一颗即将沉没的星星。
“现在，跳第二支舞。”
林屿愣住。
沈知遥把相机放到第一排椅背，定时十秒，然后跑回舞台。
她主动牵起他的左手，右手绕过他背后，轻轻搭在那道疤上。
无声的电流里，他们慢慢旋转。
激光红点随着旋转在幕布上划出一条发光的线，像鲸鱼浮出水面呼吸的轨迹。
十秒很短，快门“咔嚓”一声，定格。
7
照片洗出来是周一凌晨。
沈知遥在暗房的红灯下，看到画面——
黑暗中，幽蓝海浪前，两人相拥旋转，激光红线穿过他们之间的空隙，像一条不肯熄灭的路。
她把照片装框，背面写了一行字：
【给林屿——如果舞台灯永远不再亮，请记住这条红线。】
8
周一早读前，林屿的课桌空了。
抽屉里放着那张照片，照片下压着一支钢笔——
正是那晚被他扔进排水沟的“ly”笔，不知何时被沈知遥捞回，笔尖完好。
旁边一张便利贴：
【跳完这支舞，我们就把告别改成下次见。】
9
林屿离开的第二天，学校礼堂重新装修。
工人把旧幕布拆下来，荧光海浪被卷成一团，扔进垃圾堆。
沈知遥站在角落，举起相机，最后按下快门。
幕布上的蓝色颜料被阳光暴晒，渐渐褪去，像一场退潮。
10
夜里，沈知遥在日记本上写：
【2017年10月23日，晴。
礼堂的灯修好了，但再也不会有人在那里跳无声的舞。
我把钢笔寄存在他抽屉，
把红线留在照片里，
把告别改写成下次见。
PS：今天桂花突然全落了，像一场集体自杀。】
写完，她打开相机回放，停在最后一张照片——
礼堂垃圾堆，褪色的海浪皱成一团，像被揉碎的月光。
她轻轻按下删除键，却在确认前停住。
最终，她合上相机，低声说：
“留着吧，下次见。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