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一月，南城下了第一场薄雪。
雪落在操场上，十分钟就被踩成灰色的泥。
沈知遥把相机镜头擦干净，才想起林屿已经走了整整二十一天。
这二十一天里，她给他发了十七条短信，收到两条：
【10月30日：新学校很吵，宿管打鼾像电钻。】
【11月11日：右手握不住笔，左手字丑到哭。】
她回过去，再没有应答。
2
周三晚自习，班主任抱来一个纸箱，说是“转交物品”。
箱子里装着林屿留在画室的所有东西：
被撕成两半的油画（已经用透明胶草率粘好）、一盒削得只剩拇指长的炭笔、一张学生证，学生证背面贴着沈知遥去年拍的证件照——
照片里她扎高马尾，笑得牙不齐，旁边一行小字：
【偷拍，留证。】
箱底还有一本速写本，封面写着：
【给沈知遥，如果我不回来。】
沈知遥把速写本抱在怀里，像抱一只受伤的小兽。
最后一页，用左手写的字，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
“我学不会告别，只好把告别拆开寄给你。”
3
速写本里夹着三幅画：
第一页：停电礼堂的幽蓝海浪，激光红线穿过两人之间，空白处写着——
【无声的舞，比任何语言都长。】
第二页：一只鲸鱼搁浅在操场，背景是漫天雪花。鲸鱼的眼睛里，倒映着一个小小的人影，举着相机。
【如果雪落进海里，会不会淹死？】
第三页：只有一行字，没有画——
【候鸟归途没有你，所以我不再往南飞。】
4
沈知遥当晚就发烧了。
39.4℃，校医室挂水，梦里全是鲸和雪。
她梦见自己站在操场中央，雪越下越大，鲸鱼的尾巴被冻成冰柱。
她伸手去摸，冰却突然裂开，涌出滚烫的血。
血里浮起一张字条：
【对不起，我撑不过这个冬天。】
惊醒时，窗外雪停了，天边泛起蟹壳青。
输液瓶见底，她拔掉针头，赤脚跑到空教室，给林屿打电话。
关机。
再打，仍是关机。
5
周五，学校收到邻市寄宿学校的通报：
林屿于11月15日凌晨擅自离校，至今未归。
通报附了一张监控截图——
少年穿着单薄的校服外套，右手缠着白色绷带，左手拎着一个黑色塑料袋，走出校门的时间是3:42。
塑料袋里露出一截画筒。
沈知遥站在公告栏前，手指冻得通红，却感觉不到冷。
她想起11月15日是自己的生日。
那天她等了一整天，没有蛋糕，没有短信，只有一条未读语音，来自陌生号码。
她一直没敢点开。
6
周六，沈知遥请假去了邻市。
寄宿学校大门紧闭，保安说外人不得进入。
她绕到后墙，踩着垃圾桶翻过去，膝盖被铁丝网划出一道口子。
宿舍楼后窗，林屿曾经的寝室在三层，窗台上摆着一盆枯萎的绿萝。
她仰头，看见窗框上用红色马克笔写了一行字：
【向北 200 公里，有海。】
7
沈知遥连夜坐绿皮火车，硬座车厢挤满了返乡的农民工。
她抱着相机包，坐在过道，把速写本摊在膝上。
对面大叔递给她一只橘子，她摇头，眼泪却砸在橘子上。
大叔叹气：“小姑娘，去找人吧？”
“嗯。”
“找到了，记得让他吃橘子，甜。”
8
11月17日清晨，青屿港。
台风季早已过去，海面平静得像一面灰色镜子。
沈知遥沿着堤坝走，风把头发吹进嘴里。
她看见灯塔下的石阶上，坐着一个人。
黑色连帽衫，右手绷带脏得发黄，左手抱着画筒。
他面前摆着一幅画——
画布上，一只鲸鱼从深海跃起，背上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高举相机。
鲸鱼的尾巴，是一道激光红线，穿透海浪，直达天际。
沈知遥站在石阶下，不敢喊。
林屿抬头，眼底布满血丝，却冲她笑。
“沈知遥，”他声音沙哑，“我来履约。”
9
沈知遥冲上去，一巴掌打在他左肩，又紧紧抱住他。
画筒掉在地上，滚出几张素描——
全是她。
笑的她，哭的她，跳舞的她，站在雪里的她。
最后一张，是礼堂的激光红线，红线尽头写着：
【下次见。】
林屿解释：
那天夜里，他偷偷溜出学校，徒步四十公里到火车站，用仅剩的钱买了最慢的车票。
画筒里是比赛作品，主题从“声音”改成了“归途”。
“我走了三天，”他说，“差点冻死在路上。”
他抬起右手，绷带下露出冻伤的指节，“但我把画交上去了。”
沈知遥哭着骂他：“你疯了！”
林屿用左手擦她的眼泪，笑得像个孩子：
“疯了才能看见鲸在雪里飞。”
10
夜里，他们坐在灯塔顶层，分一只橘子。
海风把橘子的清香吹得很远。
沈知遥把速写本最后一页撕下来，空白面朝上，递给他。
“写点什么。”
林屿左手执笔，写得很慢：
【候鸟归途没有你，所以我掉头往北。】
写完，他折起纸，放进她相机包的夹层。
“沈知遥，”他说，“以后别再追我了。”
“那你别跑。”
“好。”
11
回南城的火车上，沈知遥收到一条短信——
【恭喜林屿同学荣获市青少年绘画展银奖，作品《归途》将于下月巡展。】
她侧头，看见林屿靠在她肩上睡着，右手包着新的纱布，上面画了一只鲸鱼。
她轻轻按下快门，照片里，少年睫毛微颤，嘴角带笑。
12
夜里，沈知遥在日记本上写：
【2017年11月18日，晴。
我找到他了，在青屿港的灯塔下。
他瘦了五斤，右手冻伤，左手画了我七十四次。
我打了他一巴掌，抱了他三分钟。
他说“别再追我”。
我说“那你别跑”。
我们都没有食言。
PS：鲸鱼真的在雪里飞了一次。】
写完，她合上本子，把那张写着“掉头往北”的纸条，夹在最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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