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一月末尾,南城迎来近十年最早的降雪。
雪片大得像撕碎的云,落在教学楼的尖顶上,十分钟就积了薄薄一层。
市绘画展的巡展第一站定在周五的校园礼堂。
海报贴在公告栏,林屿那张《归途》被放大成半面墙:
灰蓝海面跃出一尾鲸,鲸背上的人影高举相机,鲸尾是一道激光红线,刺破天际。
海报右下角,作者署名第一次用了“LIN”——
不是林屿,也不是匿名,只是两个大写字母,像被刀刻出来的。
2
周四傍晚,沈知遥在暗房洗照片,校广播突然插播紧急通知:
“受强冷空气影响,明晨可能出现极端低温,请寄宿生备足御寒衣物。”
她甩甩手上的显影液,跑去六楼画室找林屿。
门虚掩着,暖气坏了,窗上结着冰花。
林屿坐在画架前,左手握着一支改装的粗杆铅笔——
右手肌腱恢复慢,他把铅笔绑在腕骨上,靠整条手臂带动线条。
画纸上,一只雪中的鲸鱼,正被无数细小的光斑穿透。
沈知遥推门,带进一阵风,画纸被吹得哗啦啦响。
“巡展明天开幕,你不提前去看看?”
林屿抬头,鼻尖冻得微红:“等我画完落款。”
落款只有一句话:
“给Z.Y——如果冬天先吻了我,我就替你把雪捂化。”
3
周五凌晨四点,温度跌破零下七度。
宿舍水管爆裂,整栋楼停水。
沈知遥被冻醒,摸到手机,一条未读微信:
【我在礼堂后门,给你看样东西。——L】
她裹着羽绒服,踩着雪跑去礼堂。
后门虚掩,一条缝隙透出暖黄灯光。
林屿站在舞台中央,身边是一只巨大的纸箱。
纸箱拆开,是一幅未装框的新画——
长两米,高一米,纯白雪底上用极淡的蓝色勾勒出鲸鱼的骨骼,
骨骼间隙填满细小的灯泡,像把银河塞进鲸鱼的胸腔。
电线从画后延伸,插在临时发电机上,嗡嗡低鸣。
“巡展只展出旧作,”林屿解释,“这幅是新的,只给你看。”
他左手按下开关,灯泡瞬间亮起,
鲸鱼骨骼在雪夜里发出温柔的蓝光,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沈知遥伸手触碰灯泡,指尖被烫得瑟缩。
“鲸鱼的温度?”她笑。
“鲸鱼的回声。”林屿答。
4
天快亮时,雪停了。
林屿把画搬到礼堂外的空地,灯泡的光映在雪地上,像一片倒过来的海。
他打开手机计时器,设定十分钟。
“十分钟后,灯会全部熄灭。”
“然后呢?”
“然后,雪会把它埋掉。”
沈知遥听懂了他的仪式感——
这是告别,也是封存。
她举起相机,拍下最后一张:
林屿站在光鲸旁,雪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一层碎钻。
计时器滴答到零,灯灭,鲸鱼沉入黑暗。
雪继续落,无声无息地覆盖。
5
上午九点,巡展开幕。
礼堂人声鼎沸,校长致辞、媒体拍照,林屿被推到最前排。
记者提问:“为什么取名《归途》?”
林屿握着话筒,左手拇指摩挲右手疤痕,声音平静:
“归途不是回家,是回到自己。”
台下掌声雷动,沈知遥站在最后一排,镜头对准他的背影。
她发现他的左手在抖,幅度很小,只有她知道。
6
下午两点,突然传来噩耗——
林屿父亲醉酒闹事,被拘留,需要家属签字才能保释。
电话打到学校,教导主任脸色铁青。
林屿听完,只说了一句:“我去。”
沈知遥追到校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
林屿回头,冲她摇摇头:“别跟来,会疼。”
7
傍晚六点,天色像被墨水浸透。
沈知遥收到一条定位:市拘留所。
她打车过去,门口的雪被踩得泥泞。
林屿蹲在台阶上,手里捏着一张纸,纸上是保释通知书。
他抬头,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爸在里面说,如果我不跟他走,他就把房子点了。”
“那你怎么办?”
“我签了。”林屿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下周一,跟他去北方。”
8
夜里十点,学校后门。
沈知遥把速写本塞进林屿怀里:“最后一页还没写完,你路上补。”
林屿翻开,空白页上用铅笔轻轻描了一个箭头,指向北方,旁边写:
【向北 1200 公里,再向北。】
沈知遥握住他右手,指尖冰冷:“林屿,你怕冷吗?”
“怕。”
“那你带上这个。”
她摘下自己的围巾——
灰色针织,尾端坠着一只小小的鲸鱼挂件。
林屿低头,把围巾绕在脖子上,鼻尖埋进毛绒里,深吸一口气。
9
周日清晨,沈知遥没去送站。
她站在天台,举着相机,对准空荡荡的校门。
雪又开始下,一粒粒砸在镜头上,像无数细小的告别。
手机震动,林屿发来短信:
【我上车了。鲸在围巾里,很暖。——L】
沈知遥回复:
【如果冬天先吻了你,你就替我把雪捂化。】
发送成功,她抬头,看见一只海鸥逆风飞过,翅膀划破雪幕。
10
傍晚,礼堂外的雪地里,露出半截蓝色电线。
沈知遥蹲下去,拨开雪,找到那只被埋的灯泡,已经冻裂。
她小心地把它捡起来,放进口袋。
夜里,她在日记本上写:
【2017年11月25日,大雪。
他把鲸鱼埋进雪里,我把告别埋进围巾。
北方没有海,但鲸会游过雪原。
PS:灯泡碎了,却留下一点蓝光,
像不肯熄灭的回声。】
写完,她打开相机,最后一张照片定格——
雪落光鲸,少年背影被路灯拉得很长,像一条通往北方的航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