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辞星刚在沙发上瘫坐片刻,办公室的门就被轻轻叩响。他掀起沉重的眼皮,看见江晴站在门口,浅灰色西装套裙衬得她身形笔挺,长发挽成一丝不苟的发髻,露出的脖颈线条在顶灯的光晕下,像极了乔梨当年最爱穿的那条珍珠项链的弧度。
“沐总。”她微微颔首,唇角噙着惯常的得体笑意,目光先落在他额角的纱布上,停留半秒便自然移开,“洛总让我来请您过去,说是有要紧事谈。”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像精心调试过的钢琴键,每个字都落在恰当的分寸上。沐辞星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枚素圈戒指,和乔梨生前常戴的那枚款式几乎一样——那是他当年陪着洛枭去挑的,如今却套在另一个人手上,刺得他眼睛发涩。
“知道了。”沐辞星揉着发紧的太阳穴起身,指尖无意扫过沙发扶手上的水渍,那是他刚才无意识滴落的咖啡。江晴的目光很快捕捉到这点,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侧身让出通路,站姿依旧挺拔如松。
电梯里的金属壁映出两人的身影,江晴站在角落,双手交握于腹前,视线落在跳动的数字上,侧脸的轮廓在光影里明明灭灭。沐辞星忽然想起推荐她来洛枭身边时的场景,那时他说“洛枭需要个冷静又能干的人”,却没说出口的是,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太多乔梨的影子——一样的沉稳,一样的懂得收敛情绪,连蹙眉思考时的神态都有七分相似。
“洛总今早情绪不太好。”江晴忽然开口,打破了电梯里的沉默,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欧洲项目的合作方刚发来终止函,他在办公室待了快两个小时了。”
沐辞星的心沉了沉。他知道江晴从不是多嘴的人,这话里的提醒意味再明显不过。
电梯“叮”地抵达顶层,江晴率先走出,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利落。她在洛枭办公室门前停下,抬手轻叩三下,得到里面含糊的回应后才推门:“洛总,沐总来了。”
门内的景象让沐辞星瞳孔一缩。文件散落满地,玻璃杯的碎片混着琥珀色的酒渍溅在地毯上,洛枭背对着门口站在落地窗前,宽厚的肩膀绷得像拉满的弓。江晴的目光在狼藉中扫过,脸上的笑意未减,只是弯腰时动作更快了些,指尖灵巧地将靠近洛枭脚边的碎玻璃拢到一起。
“你来了。”洛枭转过身,眼底布满红血丝,看见沐辞星时,目光骤然变得锐利,“林氏的事,你打算怎么解释?”
江晴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到门边,手里捧着那堆碎玻璃,像捧着什么稀松平常的文件。她轻轻带上门,将办公室里剑拔弩张的气压隔绝在外,走廊里只剩下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沉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沐辞星弯腰捡起脚边的文件,指尖触到纸张边缘的褶皱,忽然想起十年前两人在大学宿舍里,为了一个创业方案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却笑着分食一桶泡面的夜晚。那时的洛枭眼里有光,连愤怒都带着少年人的鲜活。
“林氏的动作……”沐辞星刚想开口,就被洛枭猛地打断。
“动作?”洛枭转过身,眼底布满红血丝,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是精准猎杀!欧洲的能源项目、城南的科技园区、还有和东南亚的物流合作——林氏像长了眼睛,专挑我们的命脉下手。辞星,你负责盯林氏三个月了,现在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沐辞星的喉结滚了滚。他确实知道林氏最近在扩张,却没深究那些看似零散的动作背后藏着的网。他的注意力全被乔清染牵走了——她喝咖啡时微微蹙起的眉,拒绝他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疲惫,甚至是她转身时风衣下摆扫过地面的弧度。
“是我的失职。”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洛枭盯着他看了足足半分钟,忽然嗤笑一声,笑声里裹着冰碴:“失职?还是因为乔清染?”
这三个字像针,猝不及防地刺进沐辞星心里。他猛地抬头,撞进洛枭洞悉一切的目光里。那目光里没有暴怒,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失望,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难堪。
“洛枭,我……”
“别解释。”洛枭摆摆手,重新转向电脑,背影透着说不出的孤寂,“我知道你对乔家有愧疚,当年乔梨的事……”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但清染和乔梨不一样。她心里装着的东西,不是你我能碰的。”
沐辞星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想说乔清染不是洪水猛兽,她只是被伤得太深,才用冰冷裹住自己。可这些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林氏的步步紧逼,分明带着乔清染的影子,他此刻的辩解,反倒像欲盖弥彰。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只有电脑风扇的嗡鸣和窗外隐约的车声。沐辞星看着洛枭的侧影,忽然发现他们之间好像隔了层看不见的雾。二十七年的情谊,在乔清染这个名字面前,竟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
“我会处理好林氏的事。”沐辞星终是开了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洛枭没回头,只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琥珀色的液体顺着喉结滑下,在颈间留下短暂的光泽。“沐老爷子今早来了电话,”他忽然说,“他说,再让你分心,就亲自打断你的腿。”
沐辞星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想起昨夜老爷子拐杖砸在地上的巨响,想起那道擦着他额角飞过的寒光。原来那时老爷子就已察觉不对,只是他被自己的心思迷了眼,什么都没发现。
“我知道了。”他低声应道,转身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又撞见江晴端着托盘站在那里。她换了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袅袅白雾模糊了她脸上得体的笑,托盘边缘还放着几份装订整齐的文件。
“洛总,沐总。”她微微欠身,目光在两人之间不着痕迹地扫过,“财务部刚送来了应急方案,需要您过目。”
洛枭“嗯”了一声,江晴便推门而入,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那扇门关上的瞬间,沐辞星忽然觉得,有些东西好像再也回不去了。
他站在走廊里,晨光透过玻璃幕墙斜斜切进来,在地面投下明亮的光斑。他抬手按了按额角的伤口,那里的疼痛越来越清晰,像在提醒他这场荒唐的心动有多不合时宜。
林氏的动作,乔清染的目的,洛枭的失望,老爷子的怒火……无数根线缠在他身上,越收越紧。他忽然明白乔清染说的“反噬”是什么意思——这把刀还没出鞘,就已经先割伤了自己。
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风卷着阳光涌进来,落在他手背上,暖得有些发烫。沐辞星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第一次觉得,这繁华的都市里,竟没有他可以站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