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梧一行在暴雪中艰难前行，马蹄踏碎积雪的声响与呼啸的北风交织成一片。士兵们裹着厚重的皮裘，呵出的白气顷刻间凝结成霜花挂在眉睫上。有人低声咒骂这鬼天气，也有人偷偷打量着那位骑在白马上的女子。
她穿着深色官袍，领口和袖口镶着黑狐毛，整个人像是从冰天雪地里长出来的一株寒梅。雪花落在她的肩头，竟不敢融化。
"太后娘娘还是回銮驾吧。"一个满脸冻疮的老兵忍不住开口，"这雪刀子似的，咱们这些糙汉子都扛不住......"
话未说完就被同伴捅了下腰眼。谁不知道这位摄政太后最厌烦特殊待遇，去年有个将领只因给她多备了个手炉，就被贬去守边关。
林骁策马趋前，雪花落在他玄甲上簌簌作响："前方驿站备有暖轿，臣护送娘娘......"
"不必。"沈清梧打断他，冻得发红的指尖攥紧缰绳，"将士们走得的路，本宫自然也走得。"
林骁望着她睫毛上凝结的霜花，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雪夜。也是这样一步步跟着她往祠堂去，那时她刚被退婚，嫁衣烧得只剩半幅残袖，却在雪地里走得比谁都稳。
抵达军营时已是子夜。营地灯火寥落，当值的哨兵抱着长枪蜷在哨塔里打盹。直到马蹄声近前才惊醒，待看清来人后慌得险些从塔上摔下来。
"快！快通报！"哨兵的声音在风雪中变调，"娘娘驾到！"
沈清梧翻身下马时，官袍下摆已冻成硬邦邦的一片。她却浑不在意，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径直走向中军大帐，仿佛踏着的不是雪地而是宫里的金砖。身后跟着的将领们交换着不安的眼神，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位不请自来的摄政太后。
军帐内炭火烧得正旺，诸将却都觉得脊背发寒。大多数人都主张固守待援，须发花白的老将军颤巍巍道："娘娘千金之躯，实在不该亲涉险地......"
沈清梧唇角微扬，眼底却结着冰："北境告急之时，岂分男女贵贱？"
她走到牛皮地图前，染着丹蔻的指尖点向一处山谷："明日丑时三刻，兵分三路夜袭粮道。敌军七成粮草囤在此处，若得手，至少可困他们半月。"
帐内顿时哗然。参将忍不住质疑："如此冒险，万一失利......"
"末将愿为先锋！"林骁单膝跪地，甲胄相撞铿然作响。
其余将领见状，纷纷跟着跪倒。毕竟谁都不敢在新帝登基后第一个开罪这位手握虎符的摄政太后。
沈清梧望向帐外纷飞的大雪，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及冠礼时她亲手为裴砚系上的，如今触手生凉，陌生得像是前世之物。
夜袭前的寂静时分，沈清梧独坐帐中。掌心一枚断箭被摩挲得温热——父亲临终前塞进她手里的，箭杆上还刻着"沈"字徽记。
月光透过帐隙漏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影痕。恍惚又见那年演武场，父亲握着她的手拉满弓弦："清梧记住，为将者当如断箭，宁折不屈。"
帐外更鼓敲响，她霍然起身。铜镜里映出玄甲红缨的身影，英气逼人，却莫名透着孤寂。
子时过半，风雪更骤。沈清梧立在辕门前，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又被新雪一点点覆盖。
"出发。"
两路人马悄无声息地没入雪幕。林骁率部潜行时，每一步都踩得格外小心。积雪掩不住甲胄摩擦的细响，每个士兵的喘息都绷得紧紧的。
粮仓火起时，烈焰映红了半边天。按约定点燃三堆篝火后，接应处却空无一人。探马疾驰来报：裴砚的援军在半途突然折返。
沈清梧面沉如水，指节攥得发白："继续烧，一粒米都不许留。"
敌军反扑比预想更猛。混战中一名敌将直冲中军大帐，弯刀劈开帐幔的刹那，沈清梧反手张弓。箭矢破空之声过后，敌将踉跄倒地，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竟是......女子？"
血珠溅上她的面颊，温热黏腻。远处山脊突然升起三道红色信号烟，在灰白的天幕上刺目得骇人。
"原来如此。"她抹去脸上血迹，唇角勾起冷弧，"有人早就布好棋局了。"
鸣金收兵时，朝阳正刺破云层。将领们聚在帐外议论纷纷，都在猜测援军失约的缘由。
"莫非是朝中......"有人刚开口就噤声。
沈清梧截断话头："胜败乃兵家常事。今晚设宴，犒劳将士。"
林骁望着她挺直的背影，所有劝慰都化作无声叹息。
夜宴上篝火熊熊，酒过三巡后有个醉醺醺的参将大着舌头问："娘娘何苦亲自来受这个罪？"
沈清梧执杯的手稳如磐石："北境是沈家军埋骨之地，亦是本宫责任所在。"
众人垂首饮酒，不敢接话。唯有林骁看见她指节攥得发白，甲缝间渗出血丝。
宴散人静，沈清梧独坐帐中展信。李长从京城捎来的密报上墨迹斑斑，写满朝中暗流汹涌。信纸投入火盆的刹那，火苗窜起，映亮她眼底深藏的悲凉。
忽有脚步声急至帐外："报！敌军夜袭！"
她霍然起身，佩剑出鞘时寒光凛冽："来得正好。"
帐外杀声震天，火光将雪地染成血色。沈清梧玄甲红缨的身影在乱军中格外醒目，所到之处敌兵纷纷退避。
混战中忽有冷箭破空而来。林骁飞身欲挡，却见她反手挽弓，一箭射落暗袭者。箭簇没入雪地时，她回头看他一眼，眸光如雪刃般锋利："顾好你自己。"
天明时分，敌军暂退。沈清梧立在尸横遍野的雪地里，忽然俯身拾起半截烧焦的军旗。旗面上"沈"字依稀可辨，不知是父亲旧部还是沈家儿郎。
"厚葬所有将士。"她声音沙哑，指腹摩挲着焦黑的旗面，"不分敌我。"
林骁怔怔望着她染血的侧脸，忽然明白当年老将军为何宁死也要护住这唯一的血脉。有些人天生就该站在沙场上，就像寒梅注定要开在雪地里。
残阳如血时，京中使者疾驰入营。明黄绢帛展开，字字句句都是催她回朝。
沈清梧看完圣旨，随手掷入火盆。火焰舔舐龙纹时，她转身望向京城方向，唇角笑意比冰雪更冷：
"告诉陛下，北境未平，本宫——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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