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梧寝殿内烛火将尽,两封信并排摊在紫檀案上。她指尖轻抚过裴砚的字迹,忽觉掌心微凉——原是那滴未干的泪痕,正慢慢晕开最后那句"此心唯你可知"。
林骁捧着黄麻纸卷进来时,正撞见她对着那抹水迹出神。他默然不语,将奏折轻轻置于冷宫娘娘的血书旁。
"李长说这是从太后处查抄的副本。"他嗓音压得极低,"沈大人临终前递的折子,批红是裴砚亲笔。"
沈清梧的目光落在"待议"二字上。墨色干涩,笔锋犹疑,似执笔之人悬腕良久方落下这轻飘飘两字。她忽然想起大婚那日祠堂外的雪,也是这般欲落未落的模样。
"他说北境战事有异,恳请彻查兵部调度。"她喃喃道,指尖缓缓摩挲泛黄的纸页,"可陛下只批复'待议'。"声线陡然拔高,震得残烛簌簌作响:"待议?待到我沈家满门抄斩才算议定么?"
林骁后背沁出冷汗。他见过沈清梧雷霆之怒,却从未见过她这般切齿拊心的模样。烛光下她的面容如覆寒霜,连眼角那点朱砂痣都显得格外刺目。
"娘娘……"
"去查。"她突然截断话头,"查清这些年户部拨往北境的军饷,究竟流向何处。"手指收拢攥紧奏折,指节泛白,"还有——"略顿,目光扫过裴砚那封未寄出的信,"让暗桩继续盯着西郊军营。"
林骁应声退下,刚至门边便闻瓷盏碎裂声。回首但见沈清梧立于炭盆前,手中犹握半截茶杯,殷红血珠正顺指尖滴落青砖。
御书房内裴砚仍在翻箱倒柜。案上墨迹未干,地上散着十数张揉皱的信笺。他扯开暗格第三层夹板时,指尖被木刺划破,血珠恰滴在最上面那封信上,缓缓晕开"清梧亲启"四字。
"来人!"他猛然转身,惊得守夜小太监打翻铜盆。水渍蜿蜒爬上那封带血的信,将"若非保全沈家旧部"几字泡得模糊。
心腹幕僚们跪了一地。裴砚盯着他们头顶的乌纱帽,恍惚看见沈清梧大婚当日的凤冠。那顶金丝累珠的冠冕也是这般沉重,压得她几乎直不起腰。
"查。"他声音沙哑,"给朕查清是谁取走的。"忽又抓起案上未拆的密报,"沈清梧那边可有动静?"
小太监抖着手展开最新密报:"回陛下……沈娘娘今晨去了偏殿,说是……要见户部尚书。"
裴砚踉跄后退,撞翻鎏金香炉。青烟缭绕间,他仿佛又见那个雪夜。沈清梧站在祠堂外,嫁衣化作灰烬,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偏殿晨光熹微。沈清梧换上绯红朝服,铜镜映出她束发的身影。林骁立于门外,听她轻声问:"查到了么?"
"回娘娘。"心腹太监喘着气进来,"当年递进宫的折子确实送到太后手中。只是……"偷眼觑了觑主子阴沉的面色,"太后阅后即焚。"
沈清梧的手停在发间。她想起冷宫娘娘临终前的血书,忽然明白那八字为何写得力透纸背——原来真相早在那时就已葬身火海。
"娘娘?"林骁轻声唤道。
"走。"她倏然起身,朝服下摆扫过案角,两封信一齐跌落在地。裴砚那封"清梧亲启"被风掀开,露出夹在纸页间的半枚玉佩——正是当年他亲手系在她腰间那枚。
御书房晨钟刚响。裴砚盯着手中最新密报,额角青筋暴起。纸页上赫然写着"沈娘娘已赴偏殿,随行携有密函"。
"她要去何处?"他切齿问送信的小太监。
"回陛下……似是往户部尚书衙署去了。"
裴砚猛然起身,带翻案头茶盏。瓷片飞溅间,他想起多年前那个午后。沈清梧坐在窗前绣花,自己从背后偷偷环住她,她惊得针尖刺破指尖。那滴血落在绣绷上,成了他们合绣的并蒂莲最鲜活的一笔。
偏殿外沈清梧正欲登轿,忽闻远处马蹄声急。林骁按剑上前,却见是李长的心腹幕僚策马而来。
"娘娘且慢!"那人滚鞍下马,从怀中掏出一份泛黄文书,"此乃户部老档中寻得的军饷账册,三十年前的。"
沈清梧翻开首页,瞳孔骤缩。某年某月某日,三十万两白银调往西疆——正是沈父遇害前查到的那笔款项。经手人一栏赫然写着"裴仲"二字。
"裴仲?"她冷笑一声,"原来如此。"
林骁凑近细看,发觉账册边角有火烧痕迹,墨迹亦有些晕染。他忆起昨日在御书房所见,忽然明悟。
"娘娘,这账册……"
"送大理寺。"沈清梧将文书收入袖中,转身上轿,"今日早朝,我要亲自问问陛下——"声渐远去,"这三十万两银子,究竟买了谁的性命?"
御书房内裴砚正对铜镜整理朝服。春枝派人送来的熏衣香混着龙涎香,在殿内氤氲成雾。他忽想起什么似的,疾步走向暗格。
取出的却是当年沈清梧送他的生辰礼——一方素绢,上书"与君共守山河"。绢帛已然泛黄,唯那方朱砂印还鲜艳如昨。
"来人!"他猛地转身,惊得守夜小太监再次打翻铜盆。水渍蜿蜒爬上素绢,将"共守"二字浸得模糊。
"去偏殿。"他声音沙哑,"朕要见沈清梧。"
偏殿外沈清梧的轿子刚刚启程。林骁回望宫城方向,对随从低声嘱咐:"盯紧御书房,若有异动即刻来报。"
沈清梧掀起轿帘,恰见天边第一缕晨光。她轻抚袖中两封信,忽然想起昨夜裴砚那滴泪——不知如今,可还会晕开新的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