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的风裹挟着细雪，扑打在朱红宫墙上。裴砚的靴底碾过青砖缝隙，一支银簪应声而碎，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像是有人在暗处咬碎了牙。
太后端坐在鎏金凤纹宝座上，指尖有节奏地轻叩扶手。偏殿屏风后，沈清梧的匕首正抵在一个偷窥太监的咽喉，那人的喉结上下滚动，硬生生咽下了惊呼。
"陛下深夜前来，是为了春枝的旧案？"太后抚弄着翡翠护甲，裂痕在烛火下泛着血色的光。她早该料到，裴仲咳出的黑血里藏着鹤顶红，而今连裴砚的眼神都像淬过毒的刀锋。
裴砚解开腰间蹀躞带，金属扣坠砸在地砖上迸出火星："朕想问的，是十五年前那个雪夜。"他记得太后将一封封奏折投入火盆，自己缩在角落发抖。那时的风也这般刺骨，吹得灰烬扑在他稚嫩的脸上。
太后突然掀开地砖，露出檀木匣中的七封染血奏折仿件。裴砚凑近细看，纸张质地竟与父皇病逝时的诏书一般无二。沈清梧割破指尖，将血滴在奏折边角，墨迹洇开处赫然露出"清梧不可掌兵"的朱批。
"您连父皇的遗诏都敢伪造？"裴砚声音发颤。太后冷笑一声，扯断颈间珍珠项链："我连亲儿子的奶娘都敢杀，何况一道旨意。"当年那个温柔哄他喝药的人，亲手将毒药灌进了奶娘的喉咙。
沈清梧攥紧父亲旧部名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太后突然掷出铜雀灯台，青铜仙鹤擦着她耳畔飞过，重重砸在偏殿柱子上。西墙《九凤朝阳图》应声现出十二个箭孔，林骁带着死士从暗门冲出。
"哀家倒要看看，你这个逆臣之后如何审判国母！"太后尖叫着扑来。侍女装扮的宦官想要溜走，沈清梧甩出发簪钉住那人袖口。血书残页飘落在地，太后脚尖碾过去，在羊皮纸上留下半枚绣鞋印。
裴砚抽出虎符插入龙纹石槽，机关启动困住太后。她突然唱起摇篮曲，曲调凄厉走音："月儿弯弯照九州..."那是他幼时常听的歌谣，如今每个字都像钉在心头的铁钉。
沈清梧将密信放入裴砚怀中，拂去他肩头落雪："陛下该去歇息了。"裴砚踉跄出门撞翻铜盆，热水泼在雪地上腾起白雾。太后对着空荡大殿呢喃："当年那把火，终究烧穿了所有人。"
东宫偏殿里，春枝最后一件首饰被装进木箱。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想起初见裴砚那日。那时他送给她一盏琉璃灯，说会护她一世平安。如今琉璃碎成齑粉，混着胭脂抹在她眼角。
冷宫娘娘临死前缝在衣襟里的血书终于完整，沈清梧将碎片拼在案头。墨迹斑驳处，依稀能看见父亲的字迹："恳请陛下明察..."后面的话被血污遮掩，像极了他们沈家被抹去的二十年光阴。
林骁押着裴昱往天牢去，雪地上拖出两道蜿蜒的脚印。裴昱突然挣扎着喊道："你们以为这样就赢了吗？"他的笑声渗进雪里，冰冷刺骨。沈清梧望着远山轮廓，想起北境军营里那个雪夜。那时她刚接过帅印，天地辽阔得能盛下所有抱负。
御书房案几上的密信残页被风吹动，"西疆"二字在烛火下忽明忽暗。裴砚盯着那页纸直到东方既白，墨迹在他眼中晕染开来，像极了十五年前火盆里那些未尽的灰烬。
沈清梧站在宫墙上眺望，朝霞染红了半边天。李长送来最新战报，她展开的手微微发抖。北境狼烟升起时，她正握着佩剑校场练兵。如今剑已出鞘，再无收回的道理。
太后寝宫窗棂钉上铁条那日，裴砚在御花园折了支梅花。花瓣落在龙袍上，像点点洗不去的血迹。他忽然记起春枝最爱这花，便整夜守着那支梅，直到露水打湿了衣襟。
沈清梧重新穿上嫁衣那天，雪停了。绯色织金缎衬着苍白的脸色，像团将熄未熄的火。林骁递来佩剑时间："娘娘当真要去？"她点头，将凤冠扔进火盆。烈焰窜起时，她听见远处传来钟声，一声接着一声，回荡在晨空中。
早朝密诏发出那夜，太后在偏殿抠出了三道墙缝。指缝里的灰沾着血，让她想起当年在冷宫墙上写的血书。如今她也会写，只是再也写不出一个字。
裴砚醉酒那晚，抱着空酒壶念叨父皇托孤之言。太监们说他哭了，哭得像个孩子。没人看见他悄悄藏起半块玉佩，那是从沈清梧烧剩的嫁衣里掉出来的。
沈清梧发现密信用的是七年前贡纸时，正在校场练兵。雪花落在纸上，慢慢洇开了墨迹。她想起七年前那个雪天，自己抱着烧剩的凤冠走出裴府。那时的雪也是这般温柔，落得人心口发疼。
雪地上可疑的梅花暗器印记，第二天就被新雪覆盖。没有人注意到，那印记刚好连成一句诗，是沈清梧最爱的那句"待到山花烂漫时"。
太后被软禁第七日，开始绝食。她说要等裴砚来送终，可裴砚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批到一半笔锋突变，在"摄政太后"四个字上重重画了个叉。
沈清梧准备早朝最后一击时，收到北境捷报。她站在城楼上远眺，风卷起斗篷下摆。十七年前父亲就是在这里教她骑马，说女儿家也要有铮铮铁骨。
裴砚摔碎传国玉玺那夜，沈清梧在冷宫找到了半片玉。上面刻着"长命百岁"，是先帝赐给裴砚的生辰礼。她将玉片放进锦囊，系在腰间。那里本挂着父亲给的平安扣，如今只剩个空绳结。
林骁发现雪地上有暗器印记时，沈清梧正在批阅军报。她抬头望向远方，似乎看见父亲在云端微笑。十五年的等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太后喃喃自语的声音随风飘散，裴砚醉酒后的呓语也没人听见。沈清梧把嫁衣烧成灰那日，春天来了。桃花开得正好，映得整个京城都红彤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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