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梧翻身上马的动作干脆利落。猩红大氅扫过积雪时,她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响动——那是御书房窗棂被推开的声音。
马蹄声混着远处北境战鼓,在风雪中渐行渐远。她勒紧缰绳,手背青筋凸起,马鬃抖落的雪花在晨光下折射出奇异光彩。十五岁那年烧嫁衣时飞舞的火星突然涌入脑海,此刻飘落的雪花竟与那时的火光如此相似。
城门外,林骁按剑的手指关节发白。铠甲结霜仍笔直挺立,像一尊冰雕。沈家旧部列队两侧,目光追随红影时或隐痛或敬服。有人轻咳一声,吐出的白气在寒风中瞬间消散。
"将军,宫中尚有变数..."
"我已不是那个等旨意的人。"
林骁伸手扶她时不经意触碰护腕,又迅速收回。两人目光交汇时的短暂沉默,胜过千言万语。沈清梧调转马头,旌旗残破在风中猎猎作响。
御书房内,裴砚指尖摩挲画像边缘。烛火映出眼底血丝,他突然起身带倒茶盏,墨迹在奏折上晕染开来。五岁习字的记忆汹涌而至——母亲握着他写"永昌"二字时的温度,冷宫娘娘遗物中的襁褓布,还有玉佩裂痕交错重叠的画面。
画像缓缓卷起放入檀木匣时,裴砚的手微颤。窗外飘来撕纸声,他猛然抬头,看见碎纸如雪片般洒落。那是未盖印的废后诏书,正在沈清梧手中化作漫天飞絮。
押送队伍踩碎冰凌的声响刺破寂静。春枝抬头望见远处红影的瞬间,发间金钗晃出一道光。睫毛凝霜,泪水坠地成冰珠,裹着锦帕的手指泛白。她喃喃自语:"可你还快乐吗?"
沈清梧勒马回望皇宫方向。雪花扑面不闭眼,看见裴砚推开窗棂。雪粒打在他额头上才惊觉天寒。两人隔着风雪对视,他望见她眼中映着风雪江山,她看见他鬓角沾着自己画像上的墨痕。
"如今可愿写废后诏书,已不重要。"
撕毁诏书的手势果断如当年烧嫁衣。碎纸抛向空中时与飞雪难辨,沈清梧声音清冷:"即刻调兵,驰援雁门。"
林骁护送时低语:"若此战归来,您可愿真正放下?"
"若我还能回来。"
号角声突兀响起。沈清梧眉头紧蹙研判战报,手指划过舆图标注雁门关。铠甲碰撞声清脆,马蹄踏破最后的寂静。朱红宫墙与白雪交映,旌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裴砚独坐御书房。素笺上墨迹未干,画像已收进檀木匣。窗外飘来最后一片碎纸,落在他摊开的掌心。那上面还残留着墨香,像极了她焚毁嫁衣时腾起的烟。
春枝被押出宫门时,发间金钗刮过门框发出刺耳声响。远处传来送葬的钟声,裴砚独坐御书房,手指摩挲着沈清梧旧日画像。画中人眉心一点泪痕,不知何时已经晕染开来。
沈清梧策马经过冷宫时,忽然勒住缰绳。风雪中仿佛听见襁褓婴儿的啼哭,与十五年前的某个夜晚重叠。林骁欲开口,却被她抬手制止。
"不必多说。"
"将军..."
"我知道。"沈清梧望着远处烽烟,"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林骁不再言语。他看着沈清梧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风雪中,想起多年前那个雨夜。沈家覆灭时,也是这般决绝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