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梧的马蹄踏碎了冰凌。风雪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旌旗在断壁残垣间猎猎作响。她握紧缰绳,红衣在白茫茫天地间撕开一道血色裂痕。
"将军!"林骁策马追上,声音被风割得支离破碎,"敌军已退至雁门关外五里,主营设在废弃烽火台。"
沈清梧没有应声。她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那里腾起几缕黑烟——那是敌军焚烧尸体的痕迹。十五年前沈家覆灭那夜,也是这般浓重的焦臭味,混着雪水蒸腾成白雾,笼罩在冷宫窗棂上。
"传令,全军休整两个时辰。"她勒马转身,大氅下摆沾着不知是血还是泥的污渍,"子时三刻,随我夜袭。"
林骁的手指按住剑柄:"将军,此战凶险。"
"你怕?"
"属下不怕死。"他抬头直视她的眼睛,"但若此战归来,您可愿真正放下?"
沈清梧垂眸。袖中指尖划过一枚玉佩的棱角——那是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说能护她一世平安。可最终,连他自己都没能活下来。
"若我还能回来。"
号角声突兀响起。沈清梧皱眉展开舆图,手指划过标注雁门关的墨线。铠甲碰撞声清脆,马蹄踏破最后的寂静。朱红宫墙与白雪交映的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烽火台上飘扬的北境军旗。
军帐里炭盆噼啪作响。李长掀帘而入,带进一股寒气。
"京城来信。"他将密函递到沈清梧面前,"太后寝宫搜出一封密信,提及裴仲可能另有其人。"
沈清梧拆开信封的动作很慢。纸页展开时,她突然发现一个细节——字迹太工整了。裴相国素以狂草闻名,怎会写这种拘谨的小楷?
"伪造的。"她将信纸丢回案几,"但太后确实动了手脚。"
李长捋须沉思:"老夫也觉得蹊跷。当年沈相公遇害前,曾送过一封信入宫......"
话音未落,帐外传来骚动。亲卫押着个满脸血污的俘虏进来,单膝跪地禀报:"将军,抓到个北境斥候。"
沈清梧起身走到俘虏面前。那人约莫三十岁上下,左臂缠着浸血的布条,见她走近立即别过脸去。
"姓名。"
"小的姓赵,是个马夫。"
"裴仲现在何处?"
"昨夜就撤往关外了。"
沈清梧突然伸手扯开他衣襟。肩头有道蜈蚣状的旧疤——正是沈家军特有的烙印。她瞳孔骤缩,猛地揪住对方衣领:"你是沈家旧部?"
赵姓俘虏剧烈挣扎。林骁拔剑抵住他咽喉,金属寒光映得他脸色发青。
"说。"
"是、是春枝娘娘...她许诺事成之后让我官复原职......"
"所以你们用假裴仲引我上钩?"沈清梧冷笑,"太后呢?她想借谁的手除掉我?"
帐内死寂。炭盆爆出几点火星,落在沈清梧绣着金线的靴面上。她忽然想起冷宫娘娘遗腹子的传闻,还有那张写着"清梧不可掌兵"的朱批。
子时三刻,风雪更急。
沈清梧率三百精骑摸黑前行。积雪没过马膝,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她裹紧大氅,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金属碰撞声——那是林骁在调整箭镞。
"将军,前面就是敌营。"副将低声提醒。
火把昏黄的光晕中,一座残破的烽火台若隐若现。隐约能看见几个巡逻士卒,正缩着脖子往手心里呵气。沈清梧做了个手势,弓弦轻响,当先一人应声倒地。
"杀!"
喊声震落屋檐积雪。沈清梧纵马跃过营栅,长枪挑翻守卫时,瞥见主帐方向亮着灯火。她甩开纠缠的敌兵,直冲那抹暖光。
帐帘掀开的瞬间,她愣住了。
烛火下坐着个中年男子,面容与记忆中的裴仲一模一样。可当他抬头时,沈清梧分明看见对方眼角有一颗朱砂痣——这是沈家军副将周泰的标记。
"你不是裴仲。"
"末将不敢僭越。"周泰缓缓起身,手中长剑映出她苍白的脸,"但今日,还请沈将军留步。"
剑锋相交的刹那,沈清梧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十五年前那个雨夜,父亲也是这样教她使剑:"记住,招式可以学,但杀意要从骨子里渗出来。"
周泰的剑法果然带着沈家军的影子。可他的杀意不够,就像那些奉命行事的刽子手,明明挥刀斩首,眼神却始终躲闪。
"你为何要背叛沈家?"
"是沈相公亲手把我送上刑场!"周泰突然嘶吼,剑势大乱,"他说我是叛徒,可当年若不是为了救他......"
话音戛然而止。沈清梧的剑尖已经抵住他咽喉:"救他?"
"对,救他!"周泰癫狂大笑,"太后许诺只要扳倒沈家,就给我免罪书。可到头来......"
沈清梧猛地拔剑。血柱喷涌而出时,她看见周泰怀中滑落一张泛黄的纸。弯腰捡起的瞬间,呼吸都停滞了——那是父亲的字迹。
"若清梧掌兵,必先除我。"
墨迹已经有些褪色,像是写于多年之前。沈清梧的手指抚过那行字,突然注意到右下角有道暗痕——那是印章的轮廓,却被人为抹去了。
"原来......"她喃喃自语,"连你也曾不信我。"
帐外喊杀声渐弱。林骁提着染血的剑走进来,看见沈清梧失魂落魄地站在尸体旁。他默默上前,将一件东西放在她掌心——那是周泰藏在怀中的半块兵符。
沈清梧握紧兵符,冰冷的触感让她清醒过来。她转身走出营帐,风雪扑面而来。
"传令,即刻整军。"她的声音在寒风中格外清晰,"天亮前,我要看到雁门关插上沈字旗。"
林骁望着她挺直的背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在祠堂外焚烧嫁衣的少女。那时的火光,与此刻她眼中的决绝,何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