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外的积雪在晨光下泛着淡金，檐角垂下的冰棱滴着水珠。沈清梧独坐廊下，袖中绢帛的纹理硌着指尖。她望着石阶上融化的雪水，忽然想起昨日地窖里那张朱批——父亲写下"诛九族"时，墨迹是否也曾这般缓缓晕开？
御书房内，裴砚的指尖抚过黄绫上未干的"废后诏书"。玉玺在案头泛着冷光，他忽然拂开散落的奏章，露出压在底下的半块碎玉。昨夜风雪叩窗，他对着这枚残玉坐了整宿。
朝鼓三响，沈清梧踏着细雪走进大殿。百官的低语如蛛网缠绕，她步履从容。经过御座时不经意抬眼，正对上裴砚的视线。那双眸子依旧清亮，只是眼底泛着青影。
"冷宫残帛，为何不报？"
散朝后的御书房静得能听见衣料摩挲。沈清梧垂眸看着自己交叠的双手，袖中绢帛硌得掌心生疼："陛下，臣妇只报可为之事。"
裴砚指节叩在龙椅扶手上，终究没有追问。他瞥见春枝兄长悄然退去的背影，喉间发苦。殿外传来刻意抬高的议论声，像是春枝党羽在试探深浅。
林骁在宫墙转角拦住沈清梧，声音压得极低："娘娘若再沉默，只怕要为人所趁。"他的目光扫过她袖口露出的绢帛一角，那薄薄一片纸，足以掀翻整个朝堂。
沈清梧沿着宫墙缓步而行，积雪在脚下吱呀作响。她望着檐下融化的冰凌，语气清冷如滴落的水珠："有些真相，说出口便再难回头。"
暮色渐浓时，裴砚独坐御书房，碎玉在掌心泛着寒光。他提笔写下"暂罢议"三字，墨迹未干就已凝结。残玉静静躺在案角，像一段情谊的终局。
沈清梧回到府邸，檐角冰凌已化作串串水珠。她解下大氅，露出内衬上绣的并蒂莲——那是裴家送来的及笄礼。指尖抚过花瓣轮廓，门外传来通报："李大人求见。"
"让他稍候。"她取下发间金簪，就着烛火将绢帛卷成细条。藏入簪身暗格时，一缕青丝滑落肩头。这些年总是束着繁复发髻，倒忘了年少时最爱的垂云髻，也是用这支簪子固定的。
李长在偏厅踱步，见她进来急道："娘娘，老夫听闻......"
"春枝兄长参我私藏逆书？"沈清梧将金簪重新绾发，"他若按捺得住，反倒奇怪了。"
"可娘娘手中的证据......"
"证据？"她轻笑，"李先生以为裴砚不知？昨日御书房，他问的是'为何不报'，不是'可有此事'。"
李长怔住："那为何......"
"他需要台阶。"沈清梧推开窗，任料峭春风扑面，"若我此刻掀开真相，他便再难护住太后。那些世家门阀早就盯着凤印，此时生乱......"
"娘娘是要替陛下稳住朝局？"
"是替天下稳住。"她展开舆图，"李先生看，北境斥候来报，周泰部近日频繁调动。咱们这位陛下，怕是要借刀杀人了。"
李长望着舆图上蜿蜒的山脉皱眉："娘娘打算如何？"
"明日请旨巡视边关。"沈清梧指尖划过雁门关，"正好查查当年西疆军饷的去向。"
翌日辰时，沈清梧带着卫队出城。行至朱雀桥，忽见春枝兄长从巷中转出，举着锦囊冲她微笑。她示意林骁戒备，自己策马上前。
"娘娘慢行。"春枝兄长躬身奉上锦囊，"我家娘娘的一点心意。"
沈清梧接过展开，竟是半幅褪色的嫁衣残片。针脚歪斜处依稀可见"清梧"二字，正是她亲手绣的并蒂莲边角。
"好意心领。"她将残片掷回对方怀中，"告诉春枝，若要较量，我奉陪到底。"
忽闻身后马蹄疾驰，传令兵滚鞍下马："报！北境急报！周泰部突袭雁门关！"
沈清梧猛地拽紧缰绳，马儿人立而起。她望着北方尘烟，寒声道："传令，转向北上。"
林骁策马上前："娘娘，先回宫禀明陛下......"
"来不及了。"她抽出短刃割断缰绳，"你带人回京通报，我率三百轻骑先行。"
"不可！"林骁死死攥住她的马缰，"娘娘千金之躯......"
"林将军。"沈清梧转头看他，眼中有星火跳动，"还记得那年冷宫，是谁背着你逃出生天么？"
林骁怔住。五年前的雨夜骤然清晰——他浑身是伤倒在冷宫墙根，是尚在守孝的沈清梧冒雪将他背出。
沈清梧轻拍他手背："如今轮到我了。"
马鞭破空，三百黑甲骑兵如离弦之箭射向北方。林骁站在原地，直到尘土落定才发觉掌心攥着一枚玉佩——不知何时从沈清梧袖中滑落，此刻正映着残阳，泛着点点猩红。
暮色四合时，裴砚独坐御书房，碎玉在掌心泛着寒光。他提笔落下"暂罢议"三字，墨迹未干就已凝结。
窗外飘来梅香，春枝端着汤药走进来。她裙裾沾着细雪，发间步摇轻晃："陛下该用药了。"
裴砚看着药盏热气，忽然想起沈清梧递药时总会先吹凉。瓷杯在案上磕出轻响，春枝退下时裙摆扫过他脚边，无意间碰倒了砚台。
墨汁泼洒在"暂罢议"的朱批上，裴砚望着晕开的墨迹，忽听得更漏声里夹杂马蹄急响。传信太监跪倒殿外："报！北境急报！周泰部突袭雁门关！"
他猛地起身，玉玺坠地发出闷响。拾起碎玉时指尖传来刺痛，血珠滴落在诏书边缘，缓缓渗入"暂罢议"三个字的缝隙。
御书房外，春枝望着北方渐起的烽烟，轻轻摩挲袖中半幅褪色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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