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梧将最后一具刺客的尸身拖入枯井,积雪已没过靴面。她抬手抹去溅在脸上的血污,指尖触到发簪暗格的铜扣,忽然想起林骁昏迷前望向她的眼神——那目光太亮,亮得几乎要将她看穿。
太后旧宅门环上的铜牡丹还带着余温。沈清梧的手刚抚过第三枚花瓣,墙内便传来机括转动的轻响。她后退半步,看着右侧墙砖缓缓下沉,露出个巴掌大的暗格。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几只蠹虫从绢帛边缘钻出,在月色下扭动如墨线。
烛火摇曳,"诛九族"三字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沈清梧的指尖抚过父亲笔迹,忽然察觉异样——这墨色里掺着硝石粉。她猛地合上绢帛,转身时撞翻了案上铜镜。镜面碎裂的刹那,窗外雪地传来细碎脚步声。
"谁?"
刀光劈开窗纸时,沈清梧已滚到墙角。女刺客的靴底在冰面打滑,这迟疑让她多活了三息。沈清梧用铁链缠住对方脚踝时,瞥见那人小腿上有道溃烂的旧疤,与周泰部下如出一辙。
"春枝的人?"沈清梧扯开刺客衣襟,果然摸到盖着私印的密信。女刺客突然咬舌自尽,鲜血滴在沈家军腰牌上,晕开一朵刺目的红梅。
军帐里炭盆爆出火星时,沈清梧正将血诏塞进袖口夹层。风雪拍打帐布,像无数人在外低语。她盯着案上舆图,雁门关到京城的距离在烛光里缩成一道朱砂线。
林骁掀帘进来时带进一阵雪沫。他肩头的伤又渗出血,在粗麻衣料上洇开暗褐。"娘娘。"他解开肩甲,露出底下缝着春枝绣帕的里衣,"有些真相……"
沈清梧突然拔剑斩断烛芯。黑暗中,血诏的轮廓在绢布下隐隐浮现。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帐外巡逻的脚步声,却听不见林骁移动的动静。
"该换药了。"林骁的声音在黑暗里格外轻,"冷宫那边……发现了新密道。"
沈清梧握紧袖中绢帛,硝味刺得指尖发麻。她想起父亲书房那个雨夜,烛泪滴在兵符上,凝成琥珀色的眼睛。
次日早朝前,沈清梧对镜梳妆时,李长呈上京城密报。铜镜映出她苍白的脸,像块未经雕琢的玉石。她将血诏夹进边关奏折,远处传来上朝的梆子声。
最后一片雪花落在她发间时,血诏边缘被泪水晕开的墨迹里,浮现出另一个褪色的签名。那笔迹她再熟悉不过——正是裴砚十五岁临帖时的笔锋。
铜镜映着沈清梧的手指,那根白发在她掌心慢慢蜷曲。李长躬身退出时,她喉间逸出一声轻笑,如雪粒落在铁器上。
帐外更鼓声声。沈清梧将边关奏折拢进袖中,指尖触到血诏边缘。纸面硝味渗进肌肤,让她想起雁门关地窖里那些被雨水泡烂的旧帛。她忽然意识到,父亲临终前说"清梧当以社稷为重"时,眼角那道细纹是朝下垂的。
早朝的梆子声由远及近。沈清梧提起炭笔描眉,笔尖在眼尾顿了顿——铜镜映出帘外掠过的黑影,靴底沾着未化的雪渣。她想起昨夜军帐里林骁肩甲下的春枝绣帕,那针脚细密得不像女子手艺。
宫门外已有马蹄声杂沓。沈清梧披上大氅时,瞥见血诏边缘的褪色墨迹正与裴砚的字帖重合。她忽然记起十四岁那年,裴砚替她誊抄《兵法》时,总把"梧"字最后一捺写得格外用力。
沈清梧踩着晨光踏上石阶。远处传来鸡鸣,她嗅到空气里飘来一丝硝味——与血诏上的气息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