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在晨光中缓缓开启,积雪从朱漆门楣上簌簌落下。沈清梧与裴砚并肩迈过门槛,鎏金铜钉在朝阳下闪着细碎的光。
"陛下可还记得,"沈清梧望着长长的宫道,"第一次带我走这条路时的情形?"
裴砚唇角微扬:"怎会忘记。你穿着绯色宫装,发间别着支白玉簪,走到第三十六块地砖时差点绊倒。"
"原来陛下数着。"沈清梧轻笑,"那日陛下说,这宫道一共九十九块砖,象征着九九归一。"
"可惜今日才知道,"裴砚停下脚步,望向太和殿的方向,"这'一'字,不是独尊,而是同心。"
林骁率禁军紧随其后,铠甲在寂静宫道上发出规律的声响。行至太和殿前,却见殿门紧闭,门前跪着数十名官员,为首的老臣双手高举一个紫檀木匣。
"罪臣等恭候圣驾。"老臣的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此乃太后...不,罪妇刘氏留下的密匣。"
裴砚并未立即去接,反而问道:"张尚书今年高寿了?"
老臣一怔:"老臣...六十有三。"
"令孙该有七岁了吧?听闻开春入了国子监。"裴砚语气平和,"朕记得,张尚书最喜在折子里引用《礼记》。"
沈清梧静静立在一旁,看着老臣的手开始发抖。这位三朝元老,此刻竟像个做错事的孩童。
"陛下..."张尚书伏地哽咽,"老臣...愧对先帝..."
裴砚这才接过木匣,却看也不看就递给沈清梧:"烧了。"
"陛下不可!"几位官员同时惊呼,"匣中或许有重要..."
"重要的不是匣子里装过什么,"沈清梧指尖窜起一簇火苗,木匣在她手中化作青烟,"而是从此不再需要这样的密匣。"
青烟袅袅升起,在朝阳中渐渐消散。跪着的官员们面面相觑,有人开始以袖拭泪。
这时,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来:"陛下!娘娘!冷宫...冷宫出事了!"
众人赶到冷宫时,只见院中古柏下坐着个素衣妇人,正对着一盘残棋独自落子。听见脚步声,她头也不抬:"来了?"
裴砚停下脚步:"太后。"
"哀家现在只是个庶人了。"妇人轻轻落下一子,"陛下不必如此称呼。"
沈清梧注意到棋盘上的局势——白子已被黑子围得水泄不通,唯独中央留着一线生机。
"娘娘这棋,"她缓步上前,"看似绝境,实则暗藏玄机。"
太后终于抬头,目光在沈清梧脸上停留片刻:"你比你父亲聪明。"她拈起一枚白子,"他至死都没看出,这盘棋根本不必下完。"
裴砚忽然道:"因为执棋之人,本可以成为弈者。"
太后的手微微一颤,棋子落在青石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好一个弈者。"她轻笑,"陛下可知,当年先帝为何非要立你为太子?"
"因为朕是嫡长子。"
"不。"太后缓缓起身,素衣在晨风中飘动,"因为你是唯一敢在御书房摔先帝砚台的孩子。"
她走向沈清梧:"而你父亲,是唯一拦住先帝责罚的人。"
沈清梧怔住了。这段往事,父亲从未提起。
"先帝说,"太后的目光忽然变得悠远,"帝王可以有傲骨,但不能无情。忠臣可以有风骨,但不能无智。"
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素白绢帕上染了点点猩红。裴砚欲上前,却被她抬手制止。
"这盘棋,"她望着满盘棋子,"哀家下了三十年。今日才明白,最好的棋局,是根本不必下棋。"
说罢,她缓缓坐回石凳,闭上了眼睛。那方染血的绢帕从她指间滑落,像片凋零的花瓣。
沈清梧拾起绢帕,发现角落绣着个极小的"和"字,与裴砚手背的印记一模一样。
"原来..."她轻声道,"太后也是知情人。"
裴砚望着太后安详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什么:"她不是在等我们处置,而是在等一个答案。"
朝阳越升越高,将三人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宫墙外隐约传来市井的喧闹声,新的一天刚刚开始。
林骁默默拾起那枚掉落的棋子,发现上面刻着细小的篆文:天下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