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上的积雪开始消融,滴滴答答的水声像是为这场宫变画下的句点。沈清梧握着那方染血的绢帕,指尖在"和"字上轻轻摩挲。
"陛下,"她转向裴砚,"太后的后事..."
"按太后之礼安葬。"裴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用那对青玉枕。"
张尚书闻言,浑浊的老眼微微睁大:"陛下,这于礼制..."
"礼制是人定的。"裴砚打断他,"张尚书在朝四十载,可曾见过哪本礼书能写尽人间情义?"
老臣哑然,深深垂首。
沈清梧缓步走到古柏下,指尖拂过青石棋盘。棋局看似死局,白子被黑子重重围困,可若细看,便能发现中央那片空白——那不是绝境,是留给执棋人转身的余地。
"娘娘可知这棋局的来历?"林骁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
沈清梧摇头。
"这是先帝与太后大婚那夜所下。"林骁的声音带着追忆,"那夜先帝执白子,太后执黑子。下到中盘,先帝突然推盘笑道:'这棋不必下了,你我之间,从来不该有输赢。'"
裴砚静静听着,目光落在母亲安详的睡颜上。他忽然想起儿时,母亲总爱在梅树下教他下棋。那时她常说:"砚儿,记住,棋局如朝局,最难得的不是赢,而是懂得何时收手。"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母亲就在教他这个道理。
"传朕旨意,"裴砚转身,声音传遍冷宫,"太后刘氏,追谥'明德',以太后之礼入葬皇陵。"
旨意一出,满院寂静。连沈清梧都微微怔住——"明德"这个谥号,向来只赐予德行昭彰的皇后。
"陛下..."张尚书颤声欲谏。
"尚书年事已高,"裴砚温声打断,"今日起,准你致仕还乡。令孙既已入国子监,便让他接任翰林院编修吧。"
老臣愣在原地,良久,终于深深叩首:"老臣...谢陛下隆恩。"
待众人退去,冷宫中只剩他们三人。阳光透过古柏的枝桠,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清梧在太后身旁坐下,执起那枚未落的棋子。这是一枚白玉子,触手温润,与裴砚手背的"和"字印记如出一辙。
"娘娘其实一直在等今天。"她轻声道,"等一个能看懂这盘棋的人。"
裴砚在她身旁坐下,执起母亲冰凉的手。这只曾经为他抚琴、为他研墨的手,如今再也无法落子了。
"母后,"他低声道,"儿臣明白了。"
风过庭院,吹动太后素白的衣袂,仿佛在作最后的告别。
沈清梧忽然注意到棋盘下方刻着一行小字,被青苔半掩着。她轻轻拂开苔藓,露出完整的刻文:
"弈罢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裴砚凝视着这行字,忽然笑了:"原来母后早就想通了。"
太庙的钟声再次响起,已是正午时分。林骁默默取来那对青玉枕,轻轻置于太后身侧。玉枕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上面的比翼连理枝栩栩如生。
"起灵——"
随着内侍悠长的唱礼声,太后的仪驾缓缓向皇陵行去。裴砚与沈清梧并肩立在宫墙上,目送着仪仗渐行渐远。
"还记得那盏走马灯吗?"裴砚忽然问。
沈清梧微笑:"灯转千回,终见明月。"
这是走马灯上最后一句诗,她直到今日才真正读懂。
宫墙下的京城渐渐苏醒,街市上人声渐起。卖花女的叫卖声、茶楼的说书声、孩童的嬉笑声,交织成最平凡的人间烟火。
裴砚执起沈清梧的手,在她掌心一笔一画写下四个字。不是"江山为聘",不是"血脉为凭",而是:
万家灯火。
沈清梧望着城墙下绵延的屋宇,忽然明白了先帝真正的遗愿——这天下最重的,从来不是皇权,而是这寻常巷陌里的炊烟袅袅。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宫灯次第亮起,与城中的万家灯火连成一片。
在这场持续了十五年的棋局里,他们终于找到了最好的结局——不是谁胜谁负,而是让这棋局,再也无需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