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的日光灯在头顶嗡嗡作响，陈逸坐在塑料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裤缝。他面前的笔录本上，字迹歪歪扭扭地记录着他断断续续的陈述：“……墙里有声音，拖拽声，血……”
值班民警老周推了推眼镜，钢笔尖在“证物”一栏悬了半晌，最终只写下：“疑似精神压力过大导致幻听。”他把笔录本推回来时，金属台面的凉意透过塑料椅背渗进陈逸后腰。
“小陈啊，”老周端起搪瓷杯喝了口茶，杯壁上沾着褐色的茶渍，“永安楼那片我们是知道的，老楼嘛，隔音差，管道老化，有时候墙里水管响，听着像敲东西。”他指节敲了敲桌上的《老城区志》复印件——陈逸报案时主动交上去的，“至于你说的‘血’……那栋楼墙皮脱落厉害，霉斑颜色深，看着像血也正常。”
陈逸盯着老周领口的警号，喉咙发紧：“可我昨天看见墙缝里渗血了，暗红色的，还有……”他想起王大爷的眼睛，想起保温桶里的腐臭，“还有王大爷，他昨晚给我发消息，说‘租客从来没活着走出去过’。”
老周的笔尖顿住，抬眼扫了陈逸一眼：“王建军？那老头在永安楼守了快三十年，去年他老伴走了，就剩他自己。他平时爱跟租客唠嗑，说话没个准头，你别往心里去。”他合上笔录本，“这样吧，我让小张跟你去一趟，拍两张照片备案。要是真有问题，我们肯定重视。”
所谓“小张”是个刚转正的年轻民警，警服穿得松松垮垮，肩章在楼道里晃得人眼晕。他举着手机拍604的门时，镜头抖得厉害，照片里门锁的锈迹被虚化成一团红棕色的污渍。
“您这屋……确实够旧的。”小张站在门口，皱着鼻子，“不过您说的‘血’，我瞅着倒像是墙皮受潮掉下来的。”他掏出相机对准西墙，刚按下快门，陈逸就听见了——
“沙沙。”
墙里又传来指甲刮擦的声音。
小张的手顿住，抬头看陈逸：“听见啥了？”
陈逸没说话，死死盯着墙面。那片霉斑比白天更重了，暗红的痕迹像活物一样蔓延，抓痕里的碎指甲闪着珍珠母贝的光，此刻竟缓缓往外“渗”出半透明的黏液，在墙上拉出银亮的丝。
“咔嚓。”小张按下快门，照片在屏幕上显影的瞬间，陈逸瞥见墙缝里似乎夹着什么——一张泛黄的纸角，边缘被撕成了锯齿状。
“能进去看看吗？”陈逸抓住小张的胳膊，“就一分钟，我找样东西。”
小张犹豫了一下，掏出执法记录仪打开，跟着陈逸走进屋。
客厅的茶几上还摆着王大爷留下的保温桶，盖子敞开着，酸笋的酸腐味混着铁锈味直往鼻子里钻。陈逸强忍着恶心，径直冲进卧室。西墙下的地板缝里，那摊暗红色的液体比白天扩大了一圈，正顺着踢脚线的裂缝往下滴，在瓷砖上积成一个个指甲盖大小的暗斑。
他蹲下来，用手机闪光灯照着墙缝。果然，半张画纸卡在里面，边缘被撕得毛糙，露出下面水彩晕染的痕迹——是几簇细碎的野菊，用浅蓝和鹅黄叠染，笔触细腻得像要渗出水来。
“这是……”小张凑过来，手机镜头对准画纸，“像是水彩画？”
陈逸的指尖颤抖着，刚要伸手去够，墙里的声音突然变了。
不再是刮擦声，而是……呜咽。
像女人的抽噎，混着含混不清的呜咽，从墙的深处传来。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仿佛有人正贴着墙根，把脸埋在墙缝里哭。
小张的执法记录仪“滋啦”一声，画面突然扭曲成雪花。他骂了句脏话，手忙脚乱地去拍摄像头：“这破机器……”
陈逸没听见。他的注意力全在那张画纸上。他用指甲抠住画纸边缘，慢慢往外抽——画纸背面有铅笔写的字，被水浸得模糊，却还能辨认出几个字：“……林默 7.15 ……别信……”
“林默！”陈逸脱口而出。
墙里的呜咽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卧室的门“砰”地关上了。
小张被吓得后退两步，撞翻了床头柜上的水杯。水杯砸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小陈，咱……咱先撤吧？”小张的声音发颤，“这地方太邪乎了，我这就叫人过来。”
陈逸没动。他盯着紧闭的房门，门板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一道抓痕，从门锁的位置斜着划拉到门框，深浅不一，像是指甲被生生掰断留下的。
更让他血液凝固的是——
那摊暗红色的液体，正在地板上缓慢地“流动”。
它们像有生命般，顺着踢脚线的缝隙爬过瓷砖，绕过茶几腿，在靠近门口的位置聚成一滩，然后……缓缓升起，凝成半透明的形状。
是只手。
一只青白色的、指甲缝里沾着暗红血渍的手，从液体里“长”了出来，指尖轻轻叩了叩地板。
小张的尖叫被压在喉咙里。他举着执法记录仪的手在发抖，镜头里，那只手正缓缓转向他们的方向。
陈逸猛地拽住小张的胳膊往外跑。他撞开卧室门的瞬间，回头瞥了一眼——那只手已经爬到了地板中央，而在它旁边，墙缝里的画纸不知何时飘了出来，正面朝上，露出完整的画：
一个穿蓝布裙的女人站在墙前，她的脸被揉皱的纸团遮住，可她的手却从画里伸出来，指尖滴着暗红的液体，正好滴在那行“别信”的字上。
楼道里的声控灯突然全亮了。
暖黄的光透过楼梯口的窗户照进来，陈逸看见王大爷站在楼梯中间，手里拎着那桶酸笋炒肉，脸上挂着笑。可他的眼睛——
陈逸永远记得那双眼睛。
瞳孔缩成针尖大小，眼白里布满蛛网般的血丝，像是被人用指甲硬生生抠开的。
“小陈，”王大爷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摩擦，“我就说……墙里的东西，不肯走。”
陈逸拽着小张冲下楼梯。身后的脚步声突然变得清晰——不是王大爷的拖鞋声，是赤脚踩在地砖上的“啪嗒”声，混着指甲刮擦楼梯扶手的“沙沙”声。
“叔叔！”小张突然挣脱陈逸，转身往楼上跑，“我手机落在屋里了！”
“别去！”陈逸喊，可小张已经冲上了六楼。
楼道里的声控灯开始疯狂闪烁。陈逸听见小张的惨叫声从六楼传来，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然后，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陈逸瘫坐在楼梯上，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他摸出手机，屏幕上有二十三个未接来电——全是王大爷打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十分钟前发的，只有两个字：“回来。”
而他身后的墙缝里，传来细微的、纸张摩擦的声音。
陈逸颤抖着回头。
不知何时，整面西墙的霉斑都褪去了，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水彩画。画里的内容让他胃里翻江倒海：
无数个女人站在墙前，她们的脸都被揉皱的纸团遮住，可她们的手都从画里伸出来，指尖滴着暗红的液体。有的画里，女人的手抓着墙缝，有的画里，她们的手正缓缓爬出墙面，有的画里……
最后一幅画在最中央。
画里的女人穿着蓝布裙，她的脸没有被遮住。
那是林默的脸。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逸，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露出满口血红色的牙齿。而在她的手边，用鲜红的颜料写着一行字：
“下一个，是你。”
墙缝里的画纸突然“哗啦”一声，全部飘落在地。
陈逸听见身后传来赤脚踩地的声音。
很慢，很慢。
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神经上。
他摸出那半盒火柴，盒底的字迹在水汽里变得清晰：“7月15日，忌动西墙；7月16日，墙会哭；7月17日……”
后面的字被血渍晕开了，可陈逸知道接下来是什么。
因为今天，是8月6日。
而墙里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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