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泽没有接茶杯。他抬起眼,目光如同淬了冰的针,直直刺向范闲,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尖锐:“为什么救我?为什么……冒那么大的险?”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那弧度里带着自嘲,也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洞悉,“别告诉我是什么同窗之谊,或者……一时心软。范闲,你不是那样的人。”
寒风卷过庭院,吹得枯枝呜咽。范闲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袅袅的热气在他和李承泽之间升腾、扭曲,最终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那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范闲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没有看李承泽,目光落在茶杯边缘细微的釉色裂纹上,仿佛那是什么值得深究的东西。
李承泽的呼吸微微一滞。他看着范闲的侧脸,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往日的戏谑张扬,也没有权谋算计时的深沉,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这平静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你?”李承泽的声音带着病后的虚弱,却努力维持着惯有的、那点刻薄的锋芒,像一把生锈却依旧试图割伤人的钝刀,“你自然是聪明人,识时务,懂进退,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碰。救一个被陛下亲自赐下‘恩典’的废棋,一个注定要死的绊脚石……除了愚蠢,我想不出别的词。”他顿了顿,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近乎残忍的自嘲,“还是说,小范大人觉得,本王这副残躯,日后还能有东山再起、为你所用的价值?”
“价值?”范闲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他缓缓将手中的茶杯放回小几上,杯底与木几接触,发出一声轻响。他终于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迎上李承泽那双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睛。
那眼神太静了,静得像深不见底的古井,清晰地映出李承泽此刻的狼狈、虚弱,以及那强撑出来的、摇摇欲坠的尖锐。李承泽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心头莫名一悸,下意识地想避开。
“殿下,”范闲的声音很稳,没有讥讽,也没有怜悯,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李承泽的瞳孔猛地一缩,攥着斗篷边缘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
“救你,不是因为你是二皇子,不是因为你有用,更不是因为你是什么绊脚石。”范闲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只是因为……”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准确的词,目光掠过李承泽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掠过他那双因为惊愕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而微微睁大的眼睛,“只是因为你躺在那里,咳着血,攥着我的衣角……而我,恰好不想让你死。”
“恰好……不想让你死?”李承泽喃喃地重复着,像是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他脸上那点强撑的尖锐和自嘲瞬间碎裂,露出底下更深重的茫然和一丝……被猝然击中软肋的狼狈。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只发出一个无意义的短促音节。他猛地别开脸,望向庭院里那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汹涌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