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园的“葡萄藤外交”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持续着。李承泽的身体在费介的精心调理和范闲带来的优质药材滋养下，终于有了缓慢但切实的好转。虽然依旧虚弱，无法习武，但咳嗽减轻了许多，脸上也渐渐有了些血色。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神不再是一片死寂，开始有了聚焦点——那株越来越茂盛的葡萄藤，院中初绽的花朵，以及范闲带来的各种书籍，尤其是医书。
他开始主动要求内监找来更多医书，甚至尝试着用范闲带来的药材，在费介的方子基础上做些微调。范闲对此乐见其成，这不仅是消磨时间，更是一种精神寄托的转移。
然而，京都的风云从未停歇。太子之位空悬，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范闲作为监察院提司，位高权重，更是处在风口浪尖。明枪暗箭从未停止，他虽能一一化解，但那种如履薄冰的疲惫感却日益深重。同时，静园的存在，始终是他心头的隐忧。庆帝的默许如同悬顶之剑，随时可能落下。
转机来自一封来自澹州的信。是范建亲笔所书，信中除了家常问候，更透露出一个重要信息：澹州海港附近发现了一种奇特的温泉水，水质极佳，当地患有关节痹痛、咳喘宿疾的老人，常去浸泡，效果显著。范建认为此泉或许对调养李承泽的身体大有裨益，且澹州天高皇帝远，远离权力中心，是极好的静养之地。他隐晦地提到，若有可能，不妨设法让李承泽“病逝”，金蝉脱壳，秘密送往澹州。
这个提议让范闲怦然心动！他深知，只有彻底离开京都这个漩涡中心，李承泽才能真正获得“平安”，而澹州，有他的根基，有他信任的人（范建、五竹），是最好的选择。同时，他自己内心深处对澹州宁静生活的向往，也从未熄灭。
但此事风险极大，堪称欺君！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范闲需要李承泽的绝对信任和配合，更需要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又是一个葡萄藤下月色如水的夜晚。范闲带来了最新的消息和范建的信。
他没有拐弯抹角，将计划和盘托出，包括巨大的风险：“……这是九死一生的棋。若成，天高海阔，你可真正远离这一切，在澹州做个闲散富家翁，调养身体，做你想做的事，比如钻研医道。若败……你我，连同范家、澹州所有参与者，都将万劫不复。”
李承泽静静地听着，月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捻着葡萄的手指停在半空，久久没有动作。这个提议太过惊世骇俗，却又像黑暗中的一道强光，瞬间照亮了他原本以为只有死寂的未来。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范闲：“为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范闲，你已位极人臣，深受圣眷。为一个废人，一个曾经欲置你于死地的敌人，冒如此奇险，值得吗？仅仅是因为我母妃的遗言？还是……你那可笑的怜悯与责任？”
范闲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回避。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值得与否，我自己判断。淑贵妃娘娘的遗言是契机，但非全部。怜悯和责任或许有，但更多的是……”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词，“……是我不想看着一颗曾经璀璨的星辰，在泥淖中彻底蒙尘、无声陨落。李承泽，你的才华，不该只用来算计和毁灭。这世间的棋局，除了生死搏杀，还有更多可能。”
他指了指那株在月光下舒展着枝叶、甚至隐约可见细小果穗的葡萄藤：“就像它。当初只是一截枯枝，所有人都觉得它死了。但现在呢？给它换一片土壤，它就能焕发生机，结出果实。你也一样。离开这里，换一个活法。这不是逃避，是选择。”
“选择？”李承泽咀嚼着这个词，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挣扎，有怀疑，有对自由的渴望，也有对未知的恐惧。最终，所有的情绪沉淀下来，化为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他捻起那颗葡萄，放入口中，用力咀嚼，感受着那酸酸甜甜的汁液在口中爆开。
“好。”他咽下果肉，声音异常平静，“我跟你走。但范闲，记住，这是‘我们’的选择。若败，黄泉路上，休想我承你的情。”
“一言为定。”范闲伸出手。
李承泽看着那只骨节分明、曾无数次在棋盘上将他逼入绝境的手，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缓缓抬起自己苍白瘦削的手，轻轻与之击掌。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掌心，如同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在这一刻，为了一个共同的未来，短暂地连接在了一起。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