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系舟（4）

“醒了？”一个沙哑干涩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范闲的思绪。李承泽没有回头，依旧面朝着那堆微弱的篝火。他伸出手，那双手指节分明、此刻却布满细小冻疮的手，正将几根枯枝小心翼翼地添进火堆。火焰贪婪地舔舐着新柴，发出轻微的爆裂声，映得他侧脸的线条愈发冷硬而脆弱。“看来范大人的解药，终究还是……咳咳……留了几分情面？”他语带讥讽，尾音被一阵压抑的低咳打断，瘦削的肩膀随之微微颤抖，仿佛随时会被这北地的寒风撕裂。

范闲撑起身体，皮袍滑落，寒意瞬间侵袭。他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扫过李承泽那双踩在冰雪上的赤足，脚趾冻得发紫，与周遭的白雪形成刺目的对比。他沉默地走到篝火另一边，解开自己身上那件稍厚实的皮袄系带，脱了下来。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他俯身，将带着自己体温的皮袄直接扔到李承泽脚边，盖住了那双刺眼的赤足和脚踝。

“穿上。”范闲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砸进雪地里，清晰而冷硬。他重新裹紧自己那件半旧的皮袍，在李承泽对面坐下，隔着跳跃的火焰，目光沉沉地审视着这位曾经的死敌、如今被迫绑在一条船上的“同伴”。

李承泽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低头，看着脚边那件还残留着范闲体温的皮袄，琥珀色的眼瞳在火光映照下急速地收缩了一下，闪过一丝被冒犯的愠怒，但更深的地方，是某种更复杂的、难以言喻的狼狈和动摇。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刻薄的话，最终却只是抿紧了毫无血色的唇。他没有去碰那件皮袄，反而像是赌气般，将赤裸的双脚更用力地往冰冷的雪地里踩了踩，仿佛要用这自虐的方式，证明自己还是那个掌控一切的二皇子。

“情面？”范闲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殿下想多了。那药本就是假的，做戏给旁人看罢了。让你真死在这里，对我有何益处？”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跃动的火焰，直刺李承泽，“倒是殿下，放着好好的鞋袜不穿，是嫌这北齐的雪地不够冷，还是想用这双冻坏的脚，一路走回南庆的诏狱？”

“诏狱？”李承泽猛地抬头，像是被这两个字狠狠刺中了。他眼中那点强装的冷漠瞬间碎裂，露出底下深藏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怨毒与悲怆，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如同濒死的鹤唳，“回去？回哪里去？！庆帝的磨刀石？太子的眼中钉？还是你范闲……咳咳……你范闲青云路上最后一块必须踢开的绊脚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蜷缩得更紧，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败的风箱声，眼角因为激动和剧咳而逼出了生理性的水光，在火光下闪烁，却倔强地不肯落下。“范闲，你救我？哈！你救我，不过是因为我活着，暂时对你还有用！就像当初你假惺惺地说什么保我一世平安！结果呢？给我下毒的就是你！亲手把我推下深渊的……也是你！”他指着范闲的手指因为寒冷和激动而剧烈颤抖，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带着积压已久的绝望倾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