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在寒风中摇曳,将两人对峙的身影投在身后无边无际的雪幕上,扭曲、拉长,如同两只在绝境中互相撕咬的困兽。范闲沉默地承受着李承泽的指控,脸上没有一丝波澜。直到对方的喘息和咳声再次变得急促而虚弱,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奇异地压过了呼啸的风雪:
“你说得对,不全错。”他坦然承认,目光扫过李承泽冻得青紫的赤足,又落回他因激动而泛着病态潮红的脸上,“救你,确实非出本心。你我之间,血债累累,滕梓荆的命,抱月楼姑娘的血,还有那些因你与李云睿勾结而家破人亡的冤魂……都横亘其中。”他每说一句,李承泽的脸色就白上一分,眼中的怨毒被一种更深的、近乎麻木的疲惫覆盖。
“但,”范闲话锋一转,语气斩钉截铁,“让你死在这里,死得毫无价值,让庆帝继续稳坐龙椅,让太子如愿以偿,让李云睿躲在阴沟里笑到最后……这更非我所愿!”他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凌厉的杀气,篝火都为之猛地一跳。“李承泽,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除了这身无用的傲骨,你还有什么?庆帝可曾给过你选择?太子可曾给过你活路?连你府中最忠心的谢必安,此刻怕也成了他们追索你我踪迹的猎犬!”
李承泽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像是被范闲最后那句话击中了要害。谢必安……那个沉默寡言、却始终如影子般护卫在他身边的剑客……他不敢去想谢必安目睹他“毒发身亡”时的绝望,更不敢去想庆帝或太子会如何“安抚”或“处置”这条失去了主人的忠犬。一股更深的寒意从心底升起,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怒火,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空洞。他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死灰般的沉寂。他不再看范闲,低下头,视线茫然地落在自己那双深陷在冰冷雪泥中的赤脚上。冻得麻木的脚趾微微动了动,带起一阵钻心的刺痛。
范闲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大了些,呜呜的风声如同旷野中幽魂的哭泣。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篝火都开始显出颓势,噼啪声变得稀疏。李承泽终于有了动作。他极其缓慢地、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生锈般,弯下腰。那双布满冻疮、指节僵硬的手,颤抖着,极其笨拙地抓起了范闲扔在他脚边的那件厚皮袄。他没有穿上身,而是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将皮袄用力裹在了自己赤裸、冰冷的双脚上,紧紧地,仿佛要将那点微薄的暖意死死锁住。
他依旧低着头,散乱的黑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被冻得通红的鼻尖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露在外面。一个极低、极哑、破碎得不成调的声音,从散落的发丝后艰难地逸出,轻飘飘的,几乎瞬间就被风雪卷走:
“范闲……”
范闲凝神。
“……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