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殿内的死寂重新合拢，却比之前更沉重百倍，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那杯名为“同归”的酒，在李承泽指尖散发着无声的、狰狞的咆哮。

范闲的瞳孔缩成了最尖锐的针。时间似乎被拉伸至断裂的边缘，每一个瞬息都被无限制地放大，灌满了铁铅。他盯着李承泽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氤氲着虚假笑意的、深不见底的寒潭里，捞出一点真实——是最后的戏弄？是拖他下水的恶意？还是……一种绝望到扭曲的、同生共死的渴求？

他想起无数个日夜的算计交锋，御书房外的雨，马车里的言语机锋，葡萄架下似是而非的邀约。那些刀光剑影，那些言语试探，那些藏在皇家倾轧之下、几乎被碾碎也未曾言明的……或许存在过的东西。

电光石火间，范闲猛地出手！

不是再去夺杯，而是五指如铁钳，死死扣住了李承泽端着酒杯的那只手腕！力道之大，让李承泽纤细腕骨瞬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指节被迫松开。

白玉酒杯坠下。

却没有落地摔碎。

在下坠的半途，已被范闲另一只手闪电般抄住！酒液在杯中剧烈晃荡，溅出几滴，落在范闲的手背和衣袖上，留下深色痕迹。

一切发生在呼吸之间。

李承泽脸上的笑意骤然冻结，像是完美玉瓷面上炸开了一丝措手不及的裂纹。他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错愕的情绪，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范闲攥着那只微温的酒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胸口剧烈起伏，盯着李承泽，眼神里翻涌着太多东西——暴怒、后怕、讥嘲，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连他自己也未必清晰的剧烈情绪。

他举杯，仰头。

在李承泽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

辛辣、苦涩，带着一种奇异的腥甜，蛮横地灼过喉咙，滚入肺腑。

空杯被狠狠掼在地上，碎裂声刺耳无比，白玉碎片和残酒四溅开来，像一场微型的天崩地裂。

“殿下……”范闲的声音低哑得可怕，带着酒液灼过的痕迹，和一种破釜沉舟的狠戾，“你看，我从来……只选最难的路。”

剧烈的痛楚瞬间攥住了他的五脏六腑，眼前发黑，气血疯狂逆流。他强撑着不倒下去，目光却像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李承泽陡然失尽血色的脸上。

李承泽猛地站起身，软榻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带得向后一挫，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脸上那层面具般的笑意彻底碎裂剥落，露出底下从未示人的惊惶与震骇，甚至有一丝慌乱的无措。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极轻的、气音般的嗬声。

范闲看着他这从未有过的失态，想笑，嘴角刚扯动一下，更多的黑血便从唇边涌出。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向前栽倒。

预期的冰冷地面没有到来。

一双手臂仓皇地、甚至是笨拙地接住了他下坠的身体。那怀抱和他想象中一样瘦，硌人，带着和他身上相似的、渐起的死亡寒气，却又在剧烈地颤抖着，泄露了其主人此刻天翻地覆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