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范闲沉默着。他想起很多事：牛栏街的刺杀、春闱案的博弈、那些针锋相对又暗藏机锋的对话。他们本该是不死不休的敌人，可偏偏又在一次次交锋中生出些别的什么——像雪地里长出的毒花，明知道不该靠近，却忍不住被它的艳丽吸引。

“你本可以杀我。”范闲突然说，“很多次机会。”

李承泽的笑意又浮上来，这次却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是啊，为什么没杀呢？”他自问自答，指尖蘸了酒液，在案上画下一个圈，“大概是因为…这京都里，只有你喝葡萄酒的方式像个人。”

范闲蓦然想起某个秋夜，他们曾在流晶河畔对酌。李承泽嘲笑他一饮而尽的粗豪，说葡萄酒该细细地品，像品人心一样。那时月光照在对方含笑的唇上，范闲竟有一瞬间忘了这是条随时会噬人的毒蛇。

“现在说这些毫无意义。”范闲硬起心肠，“殿下既承认罪证属实，便请随我入宫面圣。”

李承泽却摇头。“我不会进宫。”他说得平静，却毫无转圜余地，“父皇要的不是我认罪，而是要你亲手了结我。”他目光落在范闲袖口，“弩箭淬了见血封喉的毒吧？他总爱玩这种把戏。”

范闲袖中的手骤然握紧。庆帝确实赐过毒箭，名曰“全皇子体面”。

烛火噼啪一声爆开细小的灯花。李承泽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这次他没能忍住，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滴在月白袍子上，像雪地里落下的梅瓣。

范闲下意识上前一步，却被对方抬手止住。

“旧疾罢了。”李承泽擦去唇边血迹，笑容惨白得惊心，“这些年劳心劳力，总得付出些代价。”他忽然压低声音，“范闲，你若还念半分旧情…便给我个痛快。”

那一刻范闲看见他眼底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所有的伪装、算计、骄傲都褪去了，只剩下赤裸裸的疲惫和…一丝几不可察的乞求。

范闲的心猛地一抽。他想起言冰云曾经评价二皇子“慧极必伤，强极则辱”；想起费介说过“二皇子身子骨孱弱，怕是熬不过三十”；想起无数个日夜他们隔空过招，那人永远笑得慵懒，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原来都是假象。

“你…”范闲喉咙发紧，“你的病…”

李承泽却已经重新坐直了身子。他又成了那个风流倜傥的二皇子，仿佛刚才的脆弱只是错觉。“选吧，小范大人。”他笑吟吟地，“是成全父皇的局，还是…”他话未说完，忽然闷哼一声，整个人向前栽去！

范闲下意识伸手接住。怀中人轻得可怕，隔着衣料都能摸到凸起的脊骨。温热的血渗进他衣襟，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李承泽！”范闲第一次直呼其名，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他探对方脉门，内力紊乱如沸，分明是久病缠身又心力交瘁之象。

门外传来脚步声，九品高手们显然察觉到异常。范闲脑中闪过万千念头：庆帝的密令、朝堂的平衡、东宫的反应…最后定格在怀中人苍白的脸上。

他忽然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