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的头颅，被一根粗粝的麻绳穿过下颌，高高悬挂在皇城正中最巍峨的朱雀门门楼之上。曾经威严的面孔如今只剩下死灰的僵硬和凝固的惊骇，怒睁的双眼空洞地望着下方。风干的暗红血迹涂满了脖颈的断口，引来几只贪婪的乌鸦，聒噪地绕着盘旋。
昔日庄严肃穆的宫城，如今已是一片荒芜的死寂。金碧辉煌的殿宇蒙上了厚厚的灰尘，朱红的宫墙爬满了枯死的藤蔓，雕梁画栋被烟熏火燎得焦黑。唯有藤影阁，成了这片废墟中唯一固执的绿洲。
葡萄藤，那些曾被精心修剪、仅供观赏的藤蔓，在失去了束缚后，爆发出近乎疯狂的生命力。它们粗壮虬结的藤须，如同无数条沉默的墨绿色巨蟒，沿着残破的宫墙攀爬，覆盖了焦黑的梁柱，最终，如同胜利者的旗帜，层层叠叠、肆无忌惮地覆盖了那座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冰冷沉重的黄金龙椅。龙椅的扶手、靠背、乃至那狰狞的龙头，都被浓密的、深绿色的叶片和累累垂挂的紫黑色葡萄串彻底吞噬、包裹。
范闲推着一架简陋的木制轮椅，车轮碾过铺满落叶和碎石的小径，发出吱呀的轻响。他穿过曾经繁花似锦、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的宫苑，最终停在了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上。这里曾是举行大朝会的广场，如今只剩下破碎的石板和顽强钻出缝隙的野草。
李承泽坐在轮椅上，身上裹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素色旧袍，过于宽大，显得他愈发清瘦。他的膝头，并非盖着御寒的毯子，而是随意地放着一方沉重的物事——前朝的传国玉玺。那象征天下权柄的玉石，在午后的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却被他如同镇纸般随意搁在腿上。
范闲停下脚步，目光扫过这片满目疮痍的广场，最终落在那张被藤蔓缠绕、几乎看不出原貌的龙椅残骸上。他抬脚，随意地踢开一块挡路的、雕刻着蟠龙纹饰的楠木碎片。
“新朝，”范闲的声音有些沙哑，打破了这废墟间的宁静，“叫什么？”他像是在问李承泽，又像是在问这片沉默的天地。
李承泽的目光，并未落在龙椅或玉玺上。他低垂着眼，看着自己膝头那方沉重的玉玺，又仿佛透过它，看着更远的地方。他伸出手，从旁边轮椅上挂着的一个小布袋里，拈出一颗饱满圆润的紫葡萄。他慢条斯理地剥开深紫色的果皮，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果肉，放入口中。
甘甜的汁液在口中弥漫开。他吐出几颗细小的、深褐色的葡萄籽，摊在掌心。然后，他微微俯身，手指拨开龙椅残骸旁一块碎裂地砖缝隙里的浮土，小心翼翼地将那几颗葡萄籽埋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望向远处宫墙上那迎风招摇的、生机勃勃的葡萄藤，声音清浅，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力量：
“云闲泽国。”
一阵风吹过，藤影阁方向蔓延过来的葡萄藤须沙沙作响。一根特别粗壮的墨绿色藤须，如同有生命般，悄然探伸过来，缠绕上了旁边一张倾倒的御案上，那支被遗弃的、笔尖早已干涸凝结着朱砂的御笔。
藤须卷着朱砂御笔，在那本被遗弃在地、沾满泥污和血渍的前朝史册残破的扉页上，蜿蜒游走，留下了一行天然形成的、扭曲而有力的注脚：
“云昭历十九年冬，双阙裂，藤龙生。废帝骸骨沃土处，有葡萄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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