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范闲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至于你，范闲…你或许能容我，但你不会信我。只要我活着，你我之间就永远是猜忌，是算计，是永无止境的互相折磨。这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范闲逼问。

“我想要…”李承泽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如同梦呓，“…那年澹州海边的风筝。想要流云堂里未曾下完的那盘棋。想要…你能安心看完我批注的《红楼》后四十回，而不必担心我在墨里下毒。”

他抬起眼，目光清澈却哀伤：“我这一生，错的太多，走的太远。唯一做对的，大概就是在最后…选择了让你活得更轻松一点。”

范闲怔住了。他从未听过李承泽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褪去了所有伪装和锋芒，只剩下赤裸裸的疲惫与…一丝若有若无的眷恋。

抓着手腕的力道不知不觉松了。

李承泽轻轻抽回手，后退半步，身形在日光下显得有些单薄。“所以，范闲，不要再为我耗费心血。我不值得。”

“值不值得，由我说了算。”范沉默良久，忽然开口。他从怀中取出那枚已然融合大半、泛着微光的玉璜，放在案上。“这局棋才刚刚开始。李承泽，你想弃子认输？”

李承泽看着那玉璜，又看看范闲，眼底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极轻的叹息。

“范闲，你真是…比鬼还难缠。”

“彼此彼此。”

自那次谈话后，两人之间某种僵持被打破了。范闲依旧每日以血温养玉璜，李承泽不再明言反对，只是待在范闲身边的时间越来越长。

他们真的开始了一种新的“对弈”。

有时是手谈一局。李承泽的棋风诡谲狠辣，常出奇兵；范闲则稳健厚重，善于布局。黑白子交错间，烛火常至天明。

有时是诗词唱和。范闲写下新句，李承泽便在一旁批注点评，毒舌依旧，却往往能切中要害。他的字迹通过实体化凝于纸上，竟与生前一般无二。

更多时候，他们只是各自安静待着。范闲处理公务，李承泽便在一旁看书，偶尔出声讥讽几句朝臣的愚蠢或庆帝的制衡手段。范闲有时会反驳，有时则会采纳他的意见。

一种诡异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滋生蔓延。

然而，平衡总有被打破之时。

一月后，南庆与北齐边境摩擦骤增。庆帝命范闲三日内离京，亲自前往边境安抚镇守，弹压可能出现的动荡。

时间紧迫，范闲连夜在书房整理行装，调阅边境地图与情报。李承泽坐在窗边，望着窗外阴沉夜色，默然不语。

“此去快则一月，慢则数月。”范闲卷起地图，忽然开口，“你…”

他顿住了。问题显而易见——李承泽的魂体依赖玉璜和范闲的真血存在，范闲远离，他该如何维持？

李承泽转过身，表情平静：“我随你去。”

“边境苦寒，路途颠簸，且…”范闲皱眉，“军中阳气旺盛，煞气重，于你魂体恐有损害。”

“比魂飞魄散更坏的结果是什么？”李承泽轻笑，“更何况，小范大人莫非忘了？我如今这般模样，寻常军士也伤我不得。除非…”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范闲，“你怕我趁机作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