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泽：无悔

范闲醒来时，鼻腔里还残留着毒药那股苦涩的杏仁味，但眼前已是澹州熟悉的床幔。他怔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回到了十六岁，那个红甲骑士还未抵达，一切都还未开始的年纪。

“二皇子……”他低声呢喃，那个名字在唇齿间滚过，带着难以言说的痛楚。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李承泽，那个最终写下遗书，服药自尽的可怜人。范闲记得他清秀面容上那双总带着几分讥诮与疲惫的眼睛，记得他临死前托自己照顾淑贵妃和叶灵儿时的平静。那一世，范闲懵懂糊涂，直到李承泽死后，才在无数个深夜里，品出那份复杂情感中深藏的东西。

“这一世，不会了。”范闲握紧拳头，指尖深深陷进掌心。

京都依旧繁华。范闲重回故地，表面仍是那个带着澹州土气的司南伯私生子，内里却已历经沧桑。他依着前世轨迹，入鉴查院，掌内库，但每一步都走得与从前不同。

与李承泽的初次正式会面，依旧是在流晶河畔的花舫上。范闲看着那张年轻而清秀的脸，心中波涛汹涌。前世此时，他只觉这二皇子心思深沉，是个需要警惕的对手。如今，他却注意到李承泽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葡萄柄的小动作，那副强装镇定下的紧张，以及眼底深处与他如出一辙的孤独。

“范公子一直盯着本王，可是本王脸上有什么不妥？”李承泽抬眼，语气平淡，却带着皇子天生的疏离。

范闲微微一笑，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只是觉得殿下……有些面善。”

这话在前世他也说过，但那时是试探，是虚伪的客套。而今，却是跨越两世、发自内心的感慨。他清晰地记得，原著中自己对李承泽确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甚至分别后那感觉依然挥之不去。从前他不懂，如今却明了——那是一种灵魂的共振，是两个聪明人在命运罗网中挣扎的同类相吸。

李承泽闻言，只是淡淡挑眉，不置可否。

接下来的日子，范闲开始小心翼翼地改变着命运的轨迹。他依旧与二皇子一系明争暗斗，却总在关键时刻留有一线。对付谢必安时，他未下死手；打压二皇子势力时，他刻意避开那些会对叶灵儿一家造成致命打击的节点。

这一切，敏锐的李承泽自然察觉到了。

一次宫宴后，二皇子在李承泽回府的路上拦住了他。“范闲，你究竟意欲何为？”李承泽屏退左右，那双总是带着倦意的眼睛直直看向范闲，“时而狠厉决绝，时而又手下留情。你在戏耍本王吗？”

范闲看着眼前的人，想起他前世最后的结局——一个心比天高，无奈命不由己的悲剧人物。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吐露部分真相：“若我说，我看到了未来的碎片，殿下信吗？”

李承泽嗤笑一声：“无稽之谈。”

“我看到了殿下服毒自尽，看到了叶灵儿年纪轻轻便成了未亡人，看到了淑贵妃悲痛欲绝。”范闲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还看到了……我的悔恨。”

李承泽愣住了。月光下，范闲的眼神太过真挚，那份深切的痛苦不像伪装。他心头一震，竟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

“你到底是谁？”良久，李承泽才涩声问道。

“一个本应看清，却糊涂了一世的人。”范闲回答，“这一世，我不想再重蹈覆辙。”

这次对话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依旧是对手，却少了几分你死我活的戾气。范闲开始在暗中布局，他要扭转的，不仅是自己和李承泽的命运，更是整个庆国的未来。

他利用前世记忆，提前揭露了长公主李云睿与太子的隐秘勾当，巧妙地将祸水东引。在大东山事件爆发前，范闲更是精心策划，让庆帝的布局出现了细微的偏差。

最关键的一步，他找到了叶重。前世，这位京都守备师师长在最后关头反水，给了二皇子致命一击。范闲向他展示了某些证据，暗示了庆帝真正的布局，以及二皇子注定成为弃子的命运。

“叶大人爱女心切，应当不愿见灵儿年纪轻轻便守寡吧？”范闲语气淡然，却击中了叶重内心最脆弱的地方。

时间飞逝，大东山的钟声依旧敲响，但这一次，局势的发展却与前世截然不同。当叛乱爆发，范闲没有像前世那样被动应对，而是主动出击，联合陈萍萍、范建等人，稳定了京都局势。最关键的是，叶重没有如前世般站在二皇子一边，反而在关键时刻倒戈，控制了禁军。

一切尘埃落定后，庆帝依旧高坐龙椅，而二皇子李承泽，却因范闲的力保和叶重的证词，免于一死，被软禁于王府。

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范闲踏入了二皇子府。这里已无往日的繁华，显得冷清而寂寥。李承泽坐在院中石凳上，正独自对弈。

“你来了。”他头也不抬，语气平静。

“我来了。”范闲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清瘦的侧脸，心中涌起一阵酸楚。

“为什么保我？”李承泽终于抬头，目光锐利如刀，“我死了，对你不是更有利吗？”

范闲沉默良久，才轻声道：“那一世，你死后，我才发现自己早已习惯了与你斗智斗勇的日子。习惯了在朝堂上寻找你的身影，习惯了在每一次交锋后，回味你每一个精妙的布局。我……怀念那个能与我旗鼓相当的对手。”

“仅此而已？”李承泽挑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不，”范闲摇头，目光坚定而温柔，“我更后悔，没有早点看清，那份执着关注背后的心意。李承泽，这一世，我不愿再活在没有你的庆国。”

李承泽手中的棋子啪嗒一声落在石桌上，他怔怔看着范闲，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你……”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范闲伸手，轻轻握住他微凉的手指：“那一世，我糊涂懵懂，辜负了太多，包括你。这一世，我想讨个补偿的机会。”

李承泽沉默了。他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许久，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范闲，你真是个……疯子。”

但他没有抽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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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二皇子李承泽被赦免，封为靖王，前往北疆。范闲时常前往探望，美其名曰“巡视边防”。

两人站在北疆的城墙上，望着远处苍茫的雪山。李承泽披着厚厚的狐裘，脸色比在京都时红润了许多。

“还记得你当年在花舫上说的话吗？”范闲突然问道，“你说我时而狠厉，时而留情。”

李承泽轻笑：“自然记得。那时只觉得你反复无常，令人厌烦。”

“现在呢？”

李承泽转头看他，眼中带着范闲从未见过的明朗笑意：“现在觉得，你的反复无常，恰是这世上最有趣的东西。”

范闲也笑了，他伸手，为李承泽拢了拢狐裘的领子。这个动作自然无比，仿佛他们已经如此相处了许多年。

远处，夕阳西下，将雪山染成一片温暖的金红。

“这一世，总算没有辜负。”范闲轻声说。

李承泽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在这片辽阔的天地间，两个曾经不死不休的对手，终于找到了彼此的归宿。那些朝堂争斗，那些阴谋诡计，都随着北疆的风，飘散远去。

唯有紧握的双手，诉说着两世才得以圆满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