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局新弈（二）

范闲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疼痛的熟悉感。他强迫自己迎上那道目光，甚至，嘴角勾起了一个极淡的、几乎算不上笑意的弧度。

李承泽显然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表情。他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随即，也回了一个更浅、更难以捉摸的笑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弦被拨动了一下，发出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嗡鸣。

这一次，范闲没有像上一世那样，将这次对视单纯地定义为敌意的开端。他仔细地品味着那一刻的感受——心脏的悸动，血液的微热，以及那种想要靠近、想要撕开对方那层伪装看个究竟的强烈冲动。这不仅仅是敌人之间的感应。

诗会散后，意料之中的邀请来了。二皇子府的人恭敬地请范公子过府一叙。

范闲没有拒绝。他甚至有些期待。

二皇子府的布置依旧，奢华中透着雅致，如同它的主人。李承泽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他们二人对坐。案上摆着新切的瓜果，还有一本翻开的《红楼》手稿。

“范公子大才，今日诗会，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李承泽开口，声音带着他特有的、微微的沙哑，像是夜风拂过砂砾。

“二殿下过奖。”范闲垂下眼睑，掩饰住眸中翻涌的情绪。他记得上一世，他们在这里进行了第一次机锋暗藏的对话，关于诗，关于人，关于立场。那时他满心戒备，每一句话都像是在雷区行走。

这一次，他决定换一种方式。

“殿下的《红楼》批注，我也拜读过，见解独到，发人深省。”范闲主动提起了话题，并且直接点明了他看过李承泽私下流传的批注。这在上一世，是他后期才掌握的信息。

李承泽眼中果然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玩味：“哦？范公子对我这闲来无事的涂鸦也有兴趣？”

“不是兴趣。”范闲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他，“是觉得……殿下在某些地方的看法，与我不谋而合。比如，关于宝黛之情的无奈，并非全然源于外力，更多是性格与时代造就的悲剧内核。”

李承泽沉默了。他仔细地看着范闲，似乎在重新评估这个“对手”。范闲的坦然和直接，出乎他的意料。这不像是一个初入京都、急于站队或者撇清关系的臣子该有的态度。

“范公子似乎……与传闻中有所不同。”李承泽缓缓道。

“殿下也与我想象中有所不同。”范闲接口，“我以为殿下会更……锋芒毕露一些。”

“锋芒？”李承泽轻笑一声，带着点自嘲，“在这京都，过早露出锋芒，是取死之道。范公子难道不明白？”

“我明白。”范闲点头，“所以，我更欣赏殿下此刻的……坦诚。”

这是一句试探，也是一句真心话。在所有人都戴着面具的京都，李承泽的“真”，哪怕是一种扭曲的、带着算计的“真”，也显得弥足珍贵。上一世，范闲厌恶他的算计，这一世，他却从中看到了一个灵魂在巨大压力下的挣扎与……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