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汤的“香气”仿佛还粘在鼻尖,混合着赵月娥那张强压扭曲的脸,成了林微病榻上挥之不去的余味。张嬷嬷那落荒而逃的背影,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撞了邪的惊惶——一个生了大病的四岁痴儿,怎会嗅出巴豆粉的土腥和夹竹桃那点微乎其微的甜腻?
“蠢。”
林微倚在窗边,指尖捻着春桃刚折来的半枝红梅。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蔓延。花苞半敛,艳得刺目,像凝固的血珠。
前世当小零工时差点被有心人毒死,结果真是遇到了人贩子,那也是林微第一次从鬼门关前走过了一遍,若不是及时抢救可能真就死在那了……
“不学点医药还真不行,无论前世今,生命薄如纸……我只是不愿重蹈覆辙,任人拿捏生死罢了……。”
她低头,看着手上的两本书。
转世后,她借着林安懵懂,托他偷偷找别人弄来些医药书,《本草图鉴》、《毒物杂记》,以及一本词典,现在每一页都记满了笔记。
“下毒?赵月娥,pathetic attempt~”
林微无声嗤笑。手段低级,破绽太多,太容易引火烧身。
她要的,是赵月娥自己跳进坑里,爬都爬不出来。
一击,必杀。
窗外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是春桃,小脸绷得紧紧的,怀里抱着个用旧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瓦罐,走路姿势僵硬得像捧了个随时会炸的炮仗。
“大、大小姐……”
春桃声音压得极低,眼神瞟向门外,满是惊惶,
“按您说的……灶膛底下最深那层灰……刮、刮来了……真、真要用这个?” 她看着瓦罐的眼神,活像里面盘着条毒蛇。
林微没立刻回答。暮色四合,最后一点天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那双继承自苏婉容的桃花眼,眼尾天然低敛,平日里总藏着几分不合年龄的锋锐审视。此刻光线昏暗,虹膜在浅淡的瞳孔周围晕开,显得格外幽深,眼白(巩膜)部分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穿透感,细细扫过春桃惊惧的脸和那个瓦罐。
她在评估,评估这个胆小丫鬟的极限,也评估赵月娥的耐心。
“放墙角。” 林微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春桃如蒙大赦,几乎是扑过去把瓦罐塞进最阴暗的角落,然后飞快地搓着手,仿佛沾上了什么不洁之物。
林微看向窗外,盯着门院墙角。状似无意地问:
“春桃,库房西角那个落灰的红漆箱子,你知道以前是谁管着的吗?”
春桃搓着手一愣,歪着头想了想:
“西角?落灰的红漆箱?奴婢听……听张嬷嬷以前醉酒念叨过一嘴,好像是……是苏主母从前身边柳妈妈的箱子?苏主母去后,柳妈妈和几个老人……都被赵夫人寻了错处,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她声音越说越低,带着点唏嘘,
“都说柳妈妈她们是真心疼苏夫人和大小姐您的,可惜……”
柳妈妈?林微指尖的白子微微一顿。
记忆碎片里,似乎有个模糊的、总是带着慈祥笑容的妇人身影,会在原身痴傻懵懂时,偷偷塞给她一块甜甜的麦芽糖。原来也被赶走了。赵月娥清理“旧党”的手段,倒是干脆。
“真心?”
林微轻轻重复,语气辨不出喜怒,只有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波澜,快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旋即恢复了那片沉静的审视,
“在这府里,‘真心’的保质期,怕比实验室里没盖的培养皿还短。”
长一夜就发霉。
春桃不懂小姐这番话的意思,刚要发问,就被林微止住了。
“…究竟还是是地位与权利所迫。人心本就经不起浮沉。”
林微凝眸望着她的眼睛,那目光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锐利,细细审度着,像是要从她眼神的每一丝闪烁里,辨清那份忠心究竟有几分真切。
春桃脑袋似乎是完全宕机了,这半个月大小姐活得像个谜,白日捣鼓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深夜又就着烛火啃那些鬼画符的书,进府时也没听见过林家大小姐如此诡秘莫测啊……
林微收回目光,缓缓阖上眼,心里大约是想着:这孩子年纪还小,心思纯直得近乎憨傻,何况进府不久,入“世”不深,要说有什么坏心眼,大约是不至于的。
不过一会,院门口传来刻意拔高的、带着虚伪亲热的嗓音打破了这片凝滞,
“哟,微儿今儿精神头瞧着不错?能下床走动了?真是菩萨保佑!”
赵月娥扶着李嬷嬷的手,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了身簇新的浅碧色袄裙,料子是时兴的软烟罗,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斜插一支点翠步摇。脸上薄施脂粉,尤其双颊,晕开了两团极自然的、娇嫩的粉红——正是“红颜醉”的杰作。
她努力端着苏婉容生前那种清冷出尘的姿态,可惜眼底那点算计和刻意,像劣质宣纸上洇开的墨,怎么也藏不住。
大病过后,赵月娥倒是热情了不少。
林微的目光,精准地落在那两团胭脂上。
红颜醉?醉的是红颜,还是人心里的鬼?
“托姨娘的福,”
林微靠在窗边没动,声音带着病后的虚弱,却字字清晰,
“刷锅水喝多了,肠胃通了,脑子也‘清亮’了些。”
赵月娥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指甲差点掐进李嬷嬷的肉里。
这小贱人!句句带刺!她强压下火气,目光扫过林微苍白的小脸,尤其在对方那双与她母亲如出一辙、此刻却冷得瘆人的桃花眼上停留片刻,心头那股邪火夹杂着嫉妒烧得更旺。凭什么?凭什么这张脸没被熬垮!
李嬷嬷不做声。
“瞧你说的,姨娘听着都心疼。” 赵月娥拿帕子按了按并不存在的眼角,语气“慈爱”得能滴出蜜来,
“前几日是底下人惫懒,姨娘已经狠狠责罚过了!今日呀,是给你些平日里用的东西,姑娘也不小了~”
林微心里嫌弃这烂的掉价的理由。
她朝李嬷嬷使了个眼色。李嬷嬷立刻捧上一个巴掌大的紫檀雕花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
盒内铺着深红色的丝绒,衬着一盒膏体。那膏体色泽娇艳欲滴,如同凝固的玫瑰花瓣,细腻润泽,散发出一种极其馥郁、带着丝丝甜暖花香的脂粉气。正是赵月娥视若珍宝的“红颜醉”胭脂膏。
“这是京城‘玉容斋’顶顶好的胭脂,‘红颜醉’。”
赵月娥语气带着炫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肉疼,
“最是养人,抹上一点,气色立刻就好了。姨娘瞧你脸色太差,特意匀出些给你。小姑娘家,也该学着打扮打扮了。”
她看着林微,眼神深处藏着毒蛇般的期待。一个四岁的孩子,看到这样漂亮的东西,总会忍不住吧?只要她抹上……只要一点点……
林微的目光落在胭脂膏上。
那艳丽的红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团燃烧的毒火。浓郁的花香之下,一丝极其细微、几乎被完美掩盖的、类似生石灰遇潮后的那种特殊碱腥气,若有若无地钻进她的鼻腔。前世实验室里,她闻过太多次这种味道。
就这么嫉妒我这张脸……
她没动,只是抬起眼,那双眼里的审视感更重了,瞳孔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幽深,静静地看着赵月娥
“姨娘舍得?”
赵月娥心头一跳,强笑道:“瞧你说的,好东西自然要一家人分享。微姐儿你如今……越发像你娘了,这胭脂配你,正好。”
林微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了然,快得让人抓不住。
她没去接那盒子,反而微微侧头,看向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瓦罐,仿佛只是随意一瞥,随即又收回目光,落在赵月娥精心修饰的脸上。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极浅的弧度,带着点孩童般的天真好奇:
“这胭脂……真好看。闻着也香。姨娘每日都用它吗?”
“自然!”
赵月娥见她似乎被吸引,心头一喜,语气更热切了几分,
“这可是姨娘的心头好,每日离不得的。用了它,气色红润,人都精神!”
“哦。”
林微轻轻应了一声,点了点头,像是听懂了。
她伸出手,没去碰那盒胭脂,而是指了指赵月娥脸颊上那两团娇艳的粉色,小脸上露出了点笑意,缺带着点嘲讽,
“那……姨娘抹上,脸真的像……嗯,像刚蒸好的开花馒头,白里透红呢。肯定很好吃。”
赵月娥脸上的笑容瞬间裂开!白里透红?开花馒头?!这小贱人是在夸她,还是在骂她肥腻?!她精心维持的“清冷”姿态差点崩盘,胸脯剧烈起伏,涂着“红颜醉”的脸颊此刻真的涨成了猪肝色。
坐在门口的林安也是被逗乐了,“开花馒头!阿姐好棒!”
李嬷嬷和张嬷嬷低着头,肩膀可疑地耸动。
赵月娥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她死死攥着帕子,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盒子里!杀意,从未如此刻般汹涌澎湃!这小贱人!必须死!立刻!马上!
她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微儿喜欢……就好!这胭脂,姨娘就给你留下了!你、好、好、用!”
说完,她猛地转身,连仪态都顾不上了,几乎是拖着李嬷嬷,脚步踉跄地冲出了这间让她窒息的屋子。再多待一秒,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扑上去掐死那个小恶魔!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林安和春桃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闷笑声。
林微脸上的那点“天真”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恢复成一潭深水般的平静。
她走到桌边,看着那盒被赵月娥“遗弃”的“红颜醉”。馥郁的香气下,那丝碱腥气更加清晰了。
石灰粉。
掺在胭脂里,短时间内只会让颜色更“鲜亮”。
但若遇酸……林微的目光,扫过墙角那个藏着灶膛灰(富含碳酸钾,弱碱性)的瓦罐。
一个清晰的、带着冰冷锋芒的化学方程式,在她脑中无声地浮现、配平。
她伸出细瘦的手指,指尖悬在那盒艳丽的毒胭上方,没有触碰。
暮色将她小小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赵月娥的“心头好”……
不过让你亲身体验一下,什么叫真正的……“面若桃花”。
她收回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馥郁香气下隐藏的、致命的碱寒。
“春桃,”
林微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感,
“墙角那罐‘宝贝’,收好了。另外,明日……帮我去小厨房,讨一小瓶最酸的醋来。”
她顿了顿,补充道,嘴角勾起一丝极淡、近乎无的弧度,却让那双桃花眼在昏暗的光线里,掠过一丝猫儿般的狡黠:
“就说,我想吃饺子了。”
〔中剧场:前世林微:“老师,我给您讲个笑话。在天堂里,科学家们喜欢玩躲猫猫。轮到爱因斯坦找人时,他数到100后睁开眼睛,看到牛顿站在一个边长为一米的正方形里。爱因斯坦大喊:‘哈,我找到你了,牛顿!’牛顿却回答说:‘不,你没有。你找到了帕斯卡!’爱因斯坦很疑惑,牛顿解释道:‘因为1帕斯卡等于1牛顿每平方米呀,我站在这一平方米的方块上,就是‘牛顿每平方米’,所以我是帕斯卡啦!’”老师:“……”林微:“老师你怎么不笑”物理老师:“因为她是语文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