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呢？”
林微的声音不高，落在春桃耳朵里却像道惊雷。
小丫鬟紧张地，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粗陶小瓶，瓶口用油纸和麻绳扎得严严实实，活像个随时要自爆的化学炸弹。
“大、大小姐……最、最酸的老陈醋……王厨子说这坛子醋，酸得能蚀穿铁锅底！”
春桃战战兢兢地递上，眼神里却写满了“这玩意真能当调料？”的惊恐。
林微接过小瓶，入手冰凉。她没急着拆封，小巧的鼻翼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
即便隔着油纸和陶壁，一股极其霸道、带着岁月沉淀的、近乎“攻击性”的酸气，还是蛮横地钻了进来，瞬间盖过了屋里残留的劣质炭火味。
林微的鼻子抽了一下。
很好，酸度系数目测爆表。对付赵月娥，就得用这种“陈年老炮灰”。
她的目光转向墙角那个不起眼的瓦罐。
灶膛灰，主要成分碳酸钾，弱碱性。理论上，它能与醋里的醋酸发生中和反应，生成醋酸钾、水和……二氧化碳。反应本身平平无奇，初中生都懂。
但重点从来不是反应本身。
而是反应发生的地点，以及……观众席的黄金位置。
林微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猫儿发现毛线团般的兴味。
她打开瓦罐，一股烟火气混合着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她用小木勺舀出浅浅一层灰白色粉末（尽量撇除了大块炭渣），放在一张干净的油纸上。动作不急不缓，带着一种实验室里配置标准溶液的精准感。
“大小姐……这、这灰……”
春桃看着那撮脏兮兮的粉末，又看看那瓶“蚀铁如泥”的老陈醋，只觉得头皮发麻，
“您……是又要……做什么？” 她想起上次林微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搞的屋里乌烟瘴气的就觉得头皮发麻。
“嗯？”
林微轻笑一声，用小木勺的柄尖轻轻拨弄着粉末，让它们更均匀松散，
“别那么害怕，我每次做的东西都没有什么危险性，这次也不过是……‘局部小范围可控性气体释放伴随有限温升现象’。”
她随口胡诌了个听起来高大上、实则狗屁不通的术语，成功地把春桃绕得满眼蚊香圈。
看着春桃呆滞的表情，林微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给前世那个逼她写八股论文的导师点蜡。
看，这不就用上了？唬人效果一流。
“简单说，”
林微难得“好心”地翻译了一下，指尖点了点那撮灰，
“这东西，遇上那瓶里的‘老炮灰’，会‘生气’，噗噗冒泡。” 她做了个气泡上涌的手势，配上微微起伏的语调，莫名有种微死人的滑稽感。
春桃：“……冒泡？”
“不过，”
林微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桌上那盒“红颜醉”，
“要让‘气’生得恰到好处，生得……惊天动地，光有‘气’不行，还得有‘舞台’和‘粘合剂’。”
她的指尖，轻轻敲了敲胭脂盒光滑的紫檀木盖。
“我们要来个……狸猫换太子！”
赵月娥送来的这盒，是正品，不含料。她的目标，是赵月娥自己用的那盒！天天抹在脸上的“心头肉”！
难度系数：四颗星（满分五颗，扣掉一颗因为对手智商堪忧但警惕性随怒气值波动）。
执行人：林微（总指挥+技术顾问），春桃（一线特工，负责手抖和表情管理）。
“春桃，”
林微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密谋造反的肃杀感，
（春桃）“！”
“附耳过来。”
……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坑人者。
翌日午后，阳光正好。
赵月娥因着昨日被林微一句“开花馒头”气得肝疼，连带看自己梳妆台上那盒“红颜醉”都有些不顺眼，总觉得那红艳艳的颜色像是在嘲笑她。正巧新做的几身夏裳送来了，用的是最时兴的苏杭软缎，浅碧、月白、藕荷，都是她模仿苏婉容“清冷风”的利器。
“李嬷嬷！快！把那几身新衣裳都拿来！还有那套点翠头面！”
赵月娥瞬间把胭脂盒的“不顺眼”抛到九霄云外，兴致勃勃地站起身，准备来个大型换装秀。
就在她转身走向内室屏风的刹那，一直“奉命”在门口探头探脑、假装打扫的春桃，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大小姐算得真准！就是现在！
大小姐的“饺子”竟然是给赵夫人做的礼物，那我可得好好表现！……（咽口水）
春桃像只受惊的兔子，嗖地窜进屋子，目标明确地扑向梳妆台！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小风。
手心里全是汗，哆哆嗦嗦地拿起赵月娥那盒打开用过的“红颜醉”，另一只手则飞快地从袖袋里掏出林微给她的“复制品”——一个外观一模一样的紫檀盒子！
掉包！快掉包！
春桃心里疯狂呐喊，手指却因为紧张有些不听使唤。两个盒子差点在她手里跳起贴面舞！
屏风后传来赵月娥不耐烦的催促：
“李嬷嬷！磨蹭什么呢！那件藕荷色的先拿来！”
“来、来了夫人！” 李嬷嬷的声音由远及近！
要命！春桃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哪个是原装了，凭着感觉把其中一个盒子往梳妆台上一放，另一个死死攥进袖袋，扭头就想跑！
“站住！” 赵月娥的声音带着狐疑，“你鬼鬼祟祟在我屋里做什么？”
春桃浑身一僵，血液都快冻住了！完了完了完了！她僵硬地转过身，小脸惨白，嘴唇哆嗦着。
瞳孔震动。
“嘿嘿……姨娘，我在玩儿捉迷藏！能让我躲一下吗？”
一个调皮可爱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虎头虎脑的林安蹦了出来。
“出去！以后不能随便进我屋！”
赵月娥没好气的指向门口。
林安向赵月娥比了个鬼脸，屁颠屁颠地跑向门外。
春桃惊魂未定，趁机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蹦出来！袖袋里那个盒子，烫得像块烙铁！
成了？
大小姐！我好像……好像成功了！虽然过程有点……惊悚！
赵月娥对着巨大的铜镜，左照右照。新裁的藕荷色软缎衬得她肤色白皙了几分。她满意地点点头，拿起心爱的“红颜醉”（实则是林微特制的“加料版”），用小指精心地蘸取一点，在掌心匀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仪式感，轻轻拍打在自己双颊，又晕染了一点在唇上。
嗯，气色果然更好了。
她对着镜子露出一个练习过千百遍的、模仿苏婉容的“清浅”笑容。林微那小贱人懂什么？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风范！开花馒头？呸！没见识的野丫头！
她心情颇好地扶了扶发髻上的点翠步摇，准备去花园“偶遇”一下刚从铺子回来的林文柏，让他也看看自己的新风采。
刚走到外间，就看见林微正被春桃扶着，慢吞吞地在廊下“晒太阳”，旁边还跟着个像小尾巴似的林安。
晦气！赵月娥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几分，刚想无视，却瞥见林微那双眼睛又看了过来，依旧是那种令人极度不适的、仿佛洞悉一切的平静审视。
“姨娘今日气色真好，”
林微的声音带着点长期营养不良和病后的虚弱，却清晰地传了过来，
“这新衣裳，配上您的‘红颜醉’，真是……相得益彰。”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转头对身边捧着个小水囊（里面装着老陈醋）的春桃，用一种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赵月娥听清的声音“随口”吩咐：
“对了春桃，我刚想起来，前日让你讨的那瓶醋，放桌上了吗？可别洒了。那东西浓度高，挥发性强，万一不小心溅到点碱性的东西，比如……嗯，灶灰啊，或者某些‘特殊’的脂粉里，可是会‘热情反应’，噗噗冒泡的，搞不好还能‘暖’得人脸红心跳呢。”
赵月娥心里莫名一跳。
“热情反应”？“噗噗冒泡”？“暖”得脸红心跳？这小贱人又在念什么歪经？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刚抹好胭脂、感觉确实有点微微发热的脸颊。是心理作用？还是……
还没等她想明白，林安这个小喇叭又开始了。他仰着小脑袋，好奇地看着赵月娥红扑扑的脸蛋，伸出小胖手指着，大声宣布：“姨娘！脸红红！像……像安儿把爹爹的炭丢水里！噗噗噗！冒泡泡！热热的！”
炭丢水里？噗噗冒泡？热热的？！
赵月娥脑子里“嗡”的一声！林微刚才的话和林安的“童言童语”瞬间在她脑子里炸开，连成了一条让她毛骨悚然的线！
醋！碱！冒泡！发热！
她猛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脸颊！触手所及，那刚抹上去时还温润细腻的胭脂膏，此刻竟真的传来一阵明显的、异样的温热感！而且……似乎还有点……黏腻？！
“啊——！”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瞬间划破林府后院的宁静！
只见赵月娥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猞猁般原地蹦了起来！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脸上那层引以为傲的“红颜醉”正在发生某种可怕的变化！温热的黏腻感迅速加剧，变得滚烫！仿佛有无数只细小滚烫的虫子在皮肤底下钻动、沸腾！
“我的脸！我的脸！好烫！好痛！啊啊啊——！”
她疯了一般抓挠着自己的脸颊，精心梳好的发髻被抓得散乱，步摇叮当乱响。她甚至能感觉到，指缝间似乎有粘稠的、带着怪异气味的东西渗出！
“夫人！”
李嬷嬷和张嬷嬷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扑上去想按住她。
“别碰我！滚开！”
赵月娥惊恐万状地尖叫，猛地推开她们，跌跌撞撞地冲向最近的一口荷花缸！她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什么模仿，一一口荷花缸！她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什么模仿，一头就把脸扎进了浑浊的缸水里！
“噗噜噜噜……”
一阵剧烈的气泡从水底疯狂涌起！
廊下，林微平静地欣慰地看着这一幕“酸碱中和反应现场直播”。
滚烫？那是剧烈反应释放的热量。
黏腻？那是生石灰（CaO）遇到水（汗液/空气中的水汽）先生成熟石灰[Ca(OH)2，糊状]，再与醋酸反应生成醋酸钙和水的混合状态。
至于那“噗噗噗”的气泡声……嗯，二氧化碳在封闭的脂粉层下努力寻找出路的声音，确实挺有节奏感。
“阿姐，”
林安扯了扯林微的袖子，小脸上满是困惑，
“母亲为什么要把头埋进臭水缸里？她在学元宝哥哥家的鸭子憋气吗？”
林微低头，看着弟弟清澈无辜的大眼睛，又抬眼看了看荷花缸边那个疯狂用臭水洗头（脸）的狼狈身影，以及周围一圈目瞪口呆、想笑又不敢笑的下人们。
她轻轻拍了拍林安的小脑袋，语气平淡无波，带着一种理科生陈述实验现象的客观：
“嗯。大概是因为……‘红颜醉’的配方升级了，新增了‘沉浸式水疗焕肤’功能吧。”
“效果嘛，”
她顿了顿，补充道，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属于胜利者的凉薄笑意，
“看起来，相当‘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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