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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的晨光

长衫误

天光大亮时,林砚之是被窗棂上的鸟鸣惊醒的。

她猛地睁开眼,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不是漏风的巷口,也不是潮湿的草垛,而是沈府西厢房那张铺着干净床单的木床。身上的棉被还带着暖意,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皂角香,和昨日那身蓝布衣裳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缓缓坐起身,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床板没有发出昨晚那声“吱呀”,或许是她太紧张了。阳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一块长方形的亮斑,里面有细小的尘埃在浮动,看得她有些发怔。

这是她在沈府的第二个早晨。

也是她有生以来,第一个在暖烘烘的屋子里醒来的早晨。

她掀开被子下床,脚刚触到地面,就被地板的凉意激得缩了缩。昨晚张伯送来了一双半旧的布鞋,放在床脚,针脚细密,鞋面上还绣着朵小小的兰草,只是颜色已经洗得很淡了。林砚之拿起鞋,手指摩挲着那朵兰草,忽然想起沈惊寒袖口那圈极淡的云纹——原来她们喜欢的纹样,都是这样素净的。

她把鞋穿好,鞋码稍微大了些,走起来有点晃,却比她之前那双露着脚趾的破草鞋舒服太多。走到铜镜前,她又看了看自己:头发被她昨晚睡前胡乱编了个辫子,额前还有些碎发垂着,脸上干干净净的,那双总是带着警惕的眼睛,似乎也比往日亮了些。

门外传来扫地的声音,应该是张伯。林砚之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了房门。

庭院里的雪不知何时停了,芭蕉叶上还挂着未化的雪粒,被晨光一照,亮晶晶的像撒了把碎银。张伯正拿着竹扫帚扫雪,青石板上已经露出了大半,湿漉漉的泛着光。

“林姑娘醒了?”张伯抬头看见她,笑着招呼道,“快去梳洗吧,厨房温着粥呢。”

“张伯早。”林砚之小声应着,走到院角的水井边。井台上放着个铜盆,旁边搭着块干净的布巾,还有一小盒胰子,是昨晚张伯特意给她备的。她打水时手有点抖,冰凉的井水溅在手腕上,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却也清醒了不少。

洗过脸,她正拿着布巾擦手,就看见沈惊寒从回廊那头走了过来。她今天换了件石青色的长衫,领口和袖口滚着圈银线,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支白玉簪固定着,走在覆雪的庭院里,像幅刚画好的水墨画。

“醒了?”沈惊寒的声音比昨日清亮些,目光落在她手腕上,“水太凉,下次让张伯帮你烧点热水。”

林砚之连忙把手背到身后,脸颊有点热:“不、不凉的。”

沈惊寒没再坚持,只是朝她招了招手:“过来,带你去个地方。”

林砚之跟着她穿过庭院,绕过正屋,来到后面的一间书房。门一推开,就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混着旧书卷的气息,很清润。屋里比耳房更暖和些,靠墙立着一排书架,上面摆满了书,从地面一直顶到房梁,看得林砚之眼睛都直了——她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多书。

靠窗的位置放着张宽大的书案,案上摆着砚台、墨条和几支毛笔,旁边还摊着一张未写完的字,字迹遒劲有力,比门楣上“沈府”那两个字还要好看。

“这是我的书房。”沈惊寒走到书案前,拿起那支白玉簪,轻轻拨了拨砚台里的清水,“往后你要是没事,可以来这里坐坐。”

林砚之站在门口,脚像被钉住了似的。她看着那些书,看着书案上的笔墨,忽然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这些东西,离她的世界太远了。她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更别说看懂这些书了。

“我、我看不懂。”她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沈惊寒转过身,看着她紧绷的肩膀,忽然拿起一支最小的毛笔,蘸了点清水,走到她面前:“那我教你写名字?”

林砚之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讶。

沈惊寒没等她回答,就拉过她的手,把毛笔放在她掌心,又用自己的手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握紧些,手腕别晃。”

她的掌心很暖,隔着衣袖也能感受到温度。林砚之的心跳得飞快,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连呼吸都忘了。沈惊寒却像没察觉似的,握着她的手,在书案的宣纸上慢慢写下两个字。

“林、砚、之。”她一边写,一边轻声念,“这是你的名字,对吗?”

林砚之点点头,眼睛盯着宣纸上那两个字。清水在纸上晕开淡淡的痕迹,笔画之间带着种说不出的温柔,比她自己以前用树枝在地上画的歪歪扭扭的字,好看太多了。

“再写一遍。”沈惊寒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点温热的气息,“跟着我来。”

林砚之跟着她的力道,又写了一遍。这次她的手没那么抖了,只是指尖还是有些发颤,墨水滴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小的墨点,像颗没长好的痣。

“很好。”沈惊寒松开手,看着那两个字,眼里带着点笑意,“多练几次就熟了。”

林砚之看着自己写的字,又看了看沈惊寒,忽然觉得眼眶有点湿。她从小就没人教她写字,连父母的样子都记不清了,更别说有人这样耐心地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写自己的名字。

“沈小姐……”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惊寒拿起案上的帕子,擦了擦她指尖的水渍,语气很轻:“以后别总叫我沈小姐了,叫我惊寒吧。”

林砚之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惊寒。

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像含了颗糖,慢慢化开来,甜丝丝的。

窗外的晨光透过窗棂,落在宣纸上,把那两个晕开的字照得很清楚。林砚之看着沈惊寒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不会那么冷了。

她不知道,这只是个开始。往后的日子里,这间飘着墨香的书房,会成为她们最常待的地方。沈惊寒会教她读书,教她写字,教她画最简单的兰草,而她会把那些学到的字,那些看到的景,都悄悄记在心里,酿成只有她们才懂的甜。

此刻,她只是握着那支还带着沈惊寒温度的毛笔,看着宣纸上自己的名字,偷偷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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