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之在沈府待满十日那天,张伯在厨房揉面,准备做些酥饼当午后的茶点。
她原本在廊下晒沈惊寒换下来的书,听见厨房里传来“咚咚”的揉面声,脚步不知不觉就挪了过去。灶间里暖烘烘的,大铁锅烧着水,白汽腾腾地往上冒,混着面香和芝麻的味道,把秋末的凉意都挡在了门外。
张伯正把揉好的面团揪成小剂子,看见她探头探脑,笑道:“林姑娘也来闻闻香?这酥饼得用新磨的麦粉,加了点桂花糖,烤出来甜丝丝的。”
林砚之点点头,眼睛盯着那些白白的小剂子。她想起前几日沈惊寒用茶点时,拿起一块海棠糕,只咬了一口就放下了,说是“外面的糖霜太腻”。那时她就悄悄记在心里,想着要是自己做,定要少放些糖,只留淡淡的甜。
“张伯,”她犹豫了半天,小声问,“我……我能试试吗?”
张伯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当然能,就是这活计看着简单,实则要力气揉面,还得拿捏好火候。”
林砚之连忙点头:“我有力气的,以前在亲戚家,我揉过猪食……”话说到一半才觉不妥,脸“腾”地红了,慌忙低下头,“我、我会小心的。”
张伯没在意,把手里的面团递给她:“试试吧,就像这样,往死里揉,揉到面团光溜溜的才好。”
林砚之接过面团,入手温温的,带着点韧劲。她学着张伯的样子,把面团按在案板上,使出浑身力气往下压、往前推。可面团像个调皮的孩子,总往旁边滑,她越用力,面团越不听话,没一会儿就汗湿了额角,鼻尖上也沾了点白花花的面粉。
张伯在一旁看得直乐,又怕她不好意思,只好转过身去打理灶上的火,嘴上却耐心指点:“手腕用劲,不是胳膊,对,像这样画圈……”
林砚之咬着唇,反复试了好几次,终于摸到点门道。面团渐渐变得听话,在她掌心慢慢舒展,透出细腻的光泽。她心里一喜,手上的力道更匀了,连额角的汗滴进眼睛里,都顾不上擦。
等把面团揉得光润,她学着张伯的样子揪剂子,却没掌握好分寸,有的大有的小,最大的那个比拳头还圆,最小的那个只有拇指大。她看着自己的“作品”,脸又红了,偷偷往灶门口缩了缩,想把那些歪歪扭扭的剂子藏起来。
“第一次做这样就不错了。”张伯笑着帮她解围,“我来教你包馅。”
桂花糖馅是早就调好的,盛在青瓷碗里,金黄金黄的,透着浓郁的桂花香。林砚之学着张伯的样子,把剂子捏成小碗状,舀一勺糖馅放进去,再慢慢把口捏拢。可她手太笨,不是捏漏了馅,就是捏出个歪歪扭扭的疙瘩,糖汁沾得满手都是,甜丝丝的。
她急得鼻尖冒汗,索性停下动作,看着张伯手里那些圆润饱满的酥饼,小声说:“还是张伯来吧,我弄不好。”
“哪有一学就会的?”张伯把她捏坏的那个“疙瘩”拿过来,用手轻轻揉了揉,重新捏出个规整的形状,“你看,稍微动动手指头,它就听话了。做事和做人一样,得有耐心。”
林砚之看着他手上的动作,忽然想起沈惊寒教她写字时说的话:“笔要拿稳,心要静,墨才会听话。”原来不管是写字还是做饼,道理都是一样的。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一个小剂子,这次慢了许多,指尖轻轻捏着面团,一点点把糖馅裹进去。虽然还是有点歪,但总算没漏馅。她越做越顺手,到最后几个,已经能捏出浅浅的花边了。
张伯把她做的那些“歪瓜裂枣”和自己做的酥饼一起放进烤盘,送进灶膛边的烤炉里。“得烤一炷香的功夫,火不能太旺,不然外面焦了,里面还没熟。”
林砚之守在烤炉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炉口。里面的火光忽明忽暗,映在她脸上,把她沾着面粉的鼻尖照得亮晶晶的。她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既期待又紧张——不知道沈惊寒会不会喜欢。
一炷香后,张伯打开炉门,一股更浓郁的香气涌了出来。烤好的酥饼金黄金黄的,她做的那些虽然形状不规整,却也鼓着圆滚滚的肚子,看起来格外憨实。
林砚之选了个稍微周正点的,用干净的油纸包好,攥在手里,脚步轻快地往书房走。路过庭院时,风卷着几片落叶打在她脚边,她都没在意,心里只想着快点把热乎的酥饼送到沈惊寒手里。
书房的门虚掩着,沈惊寒正坐在书案前写着什么,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发顶,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辉。林砚之站在门口,忽然有点不敢进去了——要是她觉得不好吃怎么办?要是觉得太甜或者太硬怎么办?
她正犹豫着,沈惊寒抬起头,看见她手里攥着油纸包,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
林砚之讷讷地走进去,把油纸包放在书案上,小声说:“我、我学着做了个酥饼,不知道……合不合胃口。”
沈惊寒放下笔,拿起那个酥饼。饼的边缘有点焦,形状也歪歪扭扭的,上面还沾着点没捏干净的面粉。她轻轻咬了一口,酥皮“咔嚓”一声碎开,掉了些渣在案上。
林砚之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她的表情。
沈惊寒慢慢咀嚼着,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深:“里面的桂花糖放得正好,不腻。”她又咬了一口,这次特意咬到了带着点焦边的地方,“这焦脆的边,比寻常酥饼多了点烟火气。”
林砚之愣住了,随即脸颊“腾”地热了起来,比灶间的温度还要暖。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沾着面粉的指尖,忽然觉得那些揉面时的辛苦、捏馅时的笨拙,都值了。
沈惊寒把剩下的小半块酥饼吃完,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的碎屑,对她说:“下次做的时候,我在旁边看着,或许能帮你把火候调得更匀些。”
林砚之猛地抬头,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光:“真的吗?”
“嗯。”沈惊寒点头,目光落在她沾着面粉的鼻尖上,伸手替她轻轻擦掉,指尖的温度落在皮肤上,像羽毛轻轻拂过,“不过下次,别把面粉弄得满身都是了。”
林砚之的脸更红了,慌忙低下头,却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灶间的面粉香好像还沾在衣袖上,混着书房的墨香,酿成了一种让她心安的味道。
她不知道,往后的日子里,她会在这灶间里学会做更多的东西——沈惊寒爱吃的糯米粥,冬日暖身的姜糖茶,甚至是她随口提过一句的“小时候吃过的槐花糕”。而沈惊寒,总会耐心地等着,把她做的每一样,都吃得干干净净。
此刻,她只是看着沈惊寒重新拿起笔,在宣纸上写下“暖”字,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灶间残留的面粉香,一起缠进了这慢悠悠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