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风就带了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林砚之给书房的窗棂糊新纸时,手指冻得不听使唤,浆糊抹得歪歪扭扭,好不容易把纸铺平,指尖一哆嗦,又撕出个小口子。
“我来吧。”
沈惊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书卷的气息。林砚之回过头,看见她手里拿着卷更厚实的棉纸,站在晨光里,石青色的长衫上落了点细碎的白,像是刚从外面踏雪回来。
“这点活计,哪能劳烦你。”林砚之慌忙想把棉纸接过来,手却被沈惊寒按住了。
“你指尖都冻红了。”沈惊寒低头看了看她的手,那双手比刚来时丰润了些,却依旧纤细,指腹因为学写字、做活计,添了层薄茧,此刻被冻得泛着青,“去炭盆边暖暖,我来糊。”
林砚之没再争,乖乖退到炭盆边,看着沈惊寒拿起浆糊刷。她的动作很稳,手腕轻轻一转,浆糊就均匀地涂在了窗棂上,棉纸铺上去,用指腹慢慢抹平,连边角都服服帖帖的,一点褶皱都没有。
“惊寒你什么都会。”林砚之忍不住小声说,眼里带着点羡慕。沈惊寒会写字,会画画,会算账,连糊窗纸都比她做得好。
沈惊寒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嘴角弯了弯:“你也会很多我不会的。”
“我?”林砚之愣了愣,她会什么?会扫地,会烧火,会做歪歪扭扭的酥饼,这些在沈惊寒眼里,也算“会”吗?
“你会把院子角落的杂草除得干干净净,会记得我不爱喝太浓的茶,会在我看书时悄悄把灯移近些。”沈惊寒把最后一张棉纸糊好,转过身看着她,目光落在她冻得发红的鼻尖上,“这些,我就做不来。”
林砚之的脸颊忽然热了,像是炭盆的温度扑到了脸上。她没想到自己那些笨拙的、小心翼翼的举动,沈惊寒都看在了眼里。
“对了,”沈惊寒像是想起了什么,走到西厢房门口,搬过一个花盆,“给你的。”
花盆是粗陶的,有点掉釉,里面栽着株仙人掌,绿得发亮,边缘的尖刺还带着点嫩黄。正是林砚之刚来时,窗台上那盆。
“它……”林砚之看着仙人掌,有点惊讶。这株仙人掌前几日被冻蔫了,尖刺都耷拉下来,她以为活不成了,没想到此刻竟精神抖擞的。
“我换了盆新土,挪到暖房里捂了几日。”沈惊寒把花盆放在书房的窗台上,阳光透过新糊的棉纸照进来,落在仙人掌上,泛着淡淡的光晕,“它耐旱,好养活,像你。”
像你。
这两个字轻轻落在林砚之心上,像羽毛拂过,又像温水漫过。她想起自己刚到沈府时,瘦得像根枯柴,眼里全是警惕,可不就像这浑身带刺的仙人掌么?是沈惊寒把她从寒风里挪进暖房,给了她土,给了她光,让她慢慢舒展开来。
“谢谢惊寒。”她小声说,声音有点发颤。
沈惊寒没说话,只是伸手碰了碰仙人掌的尖刺,忽然道:“你看它现在有精神了,说不定明年能开花呢。”
“仙人掌也会开花?”林砚之好奇地凑过去,仔细打量着那株绿莹莹的植物。她只见过路边的野草开花,从没听说过仙人掌也会开花。
“嗯,开那种小小的、淡黄色的花,不起眼,却能开很久。”沈惊寒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像受惊时的小鹿,“等它开花了,你就把它搬回你屋里去。”
林砚之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好。”
从那天起,林砚之每天都会来书房看那株仙人掌。早上给它挪到阳光最足的地方,傍晚再移到避风的角落,偶尔用指尖沾点水,小心翼翼地滴在土里,生怕浇多了水。
沈惊寒看在眼里,有时会笑着说:“你对它比对我还上心。”
林砚之就会红着脸低下头:“不是的……”
其实她知道,自己在意的哪里是仙人掌,分明是沈惊寒说的那句“像你”,是那句“等它开花了”。这株小小的植物,像个约定,像个盼头,让她觉得往后的日子,都有了可以期待的东西。
腊月里下了场大雪,庭院里的芭蕉被压弯了腰,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棱。林砚之夜里总惦记着窗台上的仙人掌,几次想爬起来去看看,又怕打扰沈惊寒休息。
第二天一早,她顶着寒风跑到书房,却发现仙人掌被移到了炭盆边,旁边还放着个小小的棉垫,裹在花盆外面,挡住了寒气。
沈惊寒正坐在书案前写春联,见她进来,扬了扬下巴:“昨晚起夜时看雪太大,就给它挪了个地方。”
林砚之看着那裹着棉垫的花盆,鼻子忽然有点酸。她走到沈惊寒身边,看着宣纸上写好的“平安”二字,笔锋有力,透着股安稳的暖意。
“我也想学写春联。”她忽然说。
沈惊寒挑眉:“想学?”
“嗯。”林砚之点头,“等明年过年,我来写,贴在咱们府门上。”
她说“咱们府门”时,声音不大,却很清晰。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一下子红透了,慌忙想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惊寒却没在意,只是把一支大一点的毛笔递给她:“好啊,从今天起,我教你写大字。”
窗外的雪还在下,簌簌地落着,把整个沈府都裹进了一片白茫茫的暖里。书房里,炭盆的火噼啪作响,墨香混着淡淡的尘土味,林砚之握着毛笔,在沈惊寒的指引下,一笔一划地写着“平”字。
她的手还是有点抖,笔画歪歪扭扭的,却比第一次写自己的名字时,稳了太多。
沈惊寒站在她身后,偶尔伸手扶一下她的手腕,指尖的温度透过衣袖传过来,暖得像春天的风。
林砚之偷偷抬眼,看见两人的影子落在墙上,挨得很近,像一幅淡淡的画。她忽然觉得,就算这株仙人掌永远不开花也没关系,只要能这样待在沈惊寒身边,看着她写字,听着她说话,就很好了。
至于那开花的盼头,就像藏在心里的糖,慢慢揣着,也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