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几日,天寒得厉害,砚台里的清水隔夜就结了层薄冰。
林砚之早上去书房时,见沈惊寒正用指尖轻轻刮着砚台里的冰,指腹蹭过冰面,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晨光从棉纸窗透进来,落在沈惊寒的发间,那支白玉簪反射出细碎的光,和砚台里的冰花交相辉映,看得她有些出神。
“早。”沈惊寒抬头看见她,指尖停在冰面上,“今天的墨得用温水研,不然化不开。”
“我去烧热水。”林砚之连忙转身,脚刚迈出门槛,又被沈惊寒叫住。
“不用急。”沈惊寒指了指书案旁的小凳,“过来坐,先看看我怎么研。”
林砚之依言坐下,看着沈惊寒取过温水,倒进砚台里。冰块遇热,发出细微的“滋滋”声,慢慢化成细小的冰晶,混在水里,像撒了把碎钻。沈惊寒拿起墨条,手腕轻转,墨条在砚台里打着圈,黑色的墨晕一点点漫开,把那些冰晶裹了进去。
“研墨要慢,力道得匀,就像……”沈惊寒顿了顿,看向她,“就像你揉面时那样,得让墨和水慢慢融到一起。”
林砚之想起自己揉面时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我揉面总把面粉弄得满身都是。”
“研墨不会。”沈惊寒把墨条递给她,“试试?”
林砚之接过墨条,入手微凉,上面还留着沈惊寒的温度。她学着沈惊寒的样子,将墨条抵在砚台里,慢慢转动手腕。可力道要么太轻,墨条在水面上打滑;要么太重,墨汁溅出来,滴在案上,晕开小小的黑痕。
“手腕放松些。”沈惊寒的声音就在耳边,她俯过身,伸手轻轻握住林砚之的手腕,“跟着我的劲走。”
温热的气息拂过林砚之的耳廓,带着淡淡的墨香。她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手腕更僵了,连呼吸都放轻了些。沈惊寒的指尖贴着她的腕骨,力道不重,却带着种安稳的牵引,墨条在砚台里慢慢转着圈,黑色的墨汁像被驯服的溪流,缓缓漫开,均匀又细腻。
“你看,这样就好。”沈惊寒松开手,退开半步,眼里带着点笑意。
林砚之低下头,看着砚台里渐渐浓稠的墨汁,脸颊有些发烫。刚才两人靠得太近,她能闻到沈惊寒发间的皂角香,那味道和书房的墨香缠在一起,让她心里像被温水浸过,软软的。
“我、我再试试。”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墨条。这次手腕稳了些,墨条转动的速度也匀了,墨汁在砚台里晕开的痕迹,比刚才好看了许多。
沈惊寒没再说话,只是坐在对面看着她,手里拿着本书,却没翻开。阳光慢慢爬过书案,落在林砚之的手背上,把她握着墨条的手指照得透亮。偶尔有风吹过,窗棂发出轻微的声响,除此之外,就只有墨条摩擦砚台的“沙沙”声,像首安静的曲子。
研好墨时,林砚之的手腕有些酸,却舍不得放下墨条。她看着砚台里黑亮的墨汁,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巷子里见到沈惊寒的样子——月白色的披风,清冽的声音,还有那双干净坦荡的眼睛。那时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坐在沈惊寒的书房里,和她一起研墨。
“写几个字吧。”沈惊寒递过一支兼毫笔。
林砚之蘸了点墨,在宣纸上写下“平安”二字。笔画还是有些歪,却比前几日写春联时工整了些。她放下笔,有点不好意思:“还是不好看。”
“比上次进步多了。”沈惊寒拿起那张纸,对着光看了看,“你看这横画,起笔时稳了,不像以前那样飘。”她指着其中一笔,“这里再顿一下,就更有力了。”
林砚之凑过去看,鼻尖差点碰到沈惊寒的手指。她连忙往后缩了缩,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安静的书房里,“咚咚”地响着。
沈惊寒把纸放下,忽然道:“再过几日冬至,要吃汤圆。你会做吗?”
林砚之愣了愣:“汤圆?”她以前在亲戚家,只见过别人冬至吃汤圆,自己从没吃过,更别说做了。
“不会的话,我教你。”沈惊寒的语气很自然,“张伯说,冬至的汤圆要自己做才暖。”
林砚之用力点头,眼睛亮闪闪的:“好。”
她又想起窗台上的仙人掌,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才会开花。但现在她觉得,就算等不到花开也没关系,因为沈惊寒总会给她新的盼头——比如学写春联,比如学做汤圆,比如这样安安静静地一起研墨。
这些盼头像串在时光里的珠子,一颗接着一颗,亮闪闪的,把日子串得温暖又绵长。
墨汁在砚台里慢慢沉淀,黑得像深不见底的湖。林砚之看着那片黑,忽然觉得,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不用想太多,不用怕什么,就只是守着这间书房,守着眼前的人,看日出日落,听风声雨声。
她拿起笔,又蘸了点墨,在“平安”二字旁边,轻轻写下了“惊寒”两个字。笔画很轻,墨色也淡,像怕被人看见似的。
沈惊寒正低头翻书,没注意到她写了什么。阳光落在宣纸上,把那两个字照得隐隐约约,像藏在心底的秘密,柔软又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