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夜落了场大雪,到后半夜时,庭院里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
林砚之被冻醒时,窗外的雪光映得屋里亮堂堂的,像铺了层薄银。她翻了个身,听见隔壁传来轻微的咳嗽声,一下,又一下,裹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
是沈惊寒。
她心里一紧,披了件外衣就下了床。鞋刚踏出门槛,就被雪地里的寒气激得打了个寒颤。回廊上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暖黄的光落在积雪上,泛着融融的光晕。
沈惊寒的卧房灯还亮着。
林砚之走到窗下,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就听见里面又传来几声咳嗽,比刚才更重了些。她咬了咬牙,轻轻敲了敲门:“惊寒?你醒着吗?”
里面的咳嗽声停了,过了一会儿,传来沈惊寒略带沙哑的声音:“是砚之吗?进来吧。”
林砚之推门进去时,一股淡淡的药味扑面而来。沈惊寒披着外衣坐在床边,头发有些散,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手里正拿着块帕子捂嘴,见她进来,勉强笑了笑:“吵醒你了?”
“你是不是不舒服?”林砚之走到床边,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个空药碗,药渣还黏在碗底,“怎么不叫张伯?”
“一点风寒,不碍事。”沈惊寒放下帕子,指尖有些凉,“不想惊动你们。”
林砚之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滚烫的温度吓了她一跳:“都发烧了,还说不碍事!”她的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我去叫张伯起来煎药。”
“别去。”沈惊寒拉住她的手,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张伯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灶上应该还有白天剩下的姜汤,你帮我热一碗就好。”
林砚之看着她泛红的眼睛,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你等着,我很快回来。”
灶间里冷飕飕的,她摸黑点燃灶火,把姜汤倒进砂锅里。火光跳动着,映在她脸上,暖烘烘的。锅里的姜汤很快就沸腾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辛辣的香气漫开来,呛得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她端着热姜汤回到卧房时,沈惊寒已经躺回了床上,眼睛闭着,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睡得不安稳。林砚之把碗放在床头,想替她掖好被角,手指刚碰到被边,就被沈惊寒抓住了。
“砚之……”沈惊寒的眼睛没睁开,声音含糊不清的,带着点病中的脆弱,“别走。”
林砚之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被她握得紧紧的,温热的触感透过布料传过来,烫得她有点慌。她想抽回手,又怕弄醒她,只好僵在原地,任由她握着。
雪还在下,簌簌地打在窗纸上,像春蚕在啃食桑叶。屋里很静,能听见沈惊寒浅浅的呼吸声,还有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过了一会儿,沈惊寒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些,眉头也舒展开了,握着她的手却没松。林砚之悄悄松了口气,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沈惊寒的手指修长,掌心温热,而自己的手被冻得有点凉,此刻正被她牢牢地焐着。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在雨巷里,沈惊寒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掌心的温度像炭火,熨帖着她冰凉的指尖。那时她只觉得感激,如今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软乎乎的,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慌。
灶间的火光早已熄灭,窗外的雪光却越来越亮,把屋里照得如同白昼。林砚之就那样站在床边,被沈惊寒握着手指,一站就是半个时辰。直到手腕有些酸了,她才小心翼翼地想抽回手,沈惊寒却又往紧里握了握。
“水……”沈惊寒终于睁开了眼睛,眼神还有点迷糊,看见是她,才慢慢松开手,“我渴。”
林砚之连忙倒了杯温水,扶着她坐起来,把杯子递到她嘴边。沈惊寒喝了几口,呼吸渐渐匀了,脸颊的红晕也淡了些。
“谢谢你。”她看着林砚之,眼里带着点笑意,“刚才……是不是抓疼你了?”
林砚之摇摇头,把空杯放在一边,小声说:“你好好睡吧,我就在外面守着,有事你叫我。”
“不用守着。”沈惊寒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床够大,你上来睡会儿。”
林砚之的脸“腾”地红了,连连摆手:“不、不用了,我在椅子上坐着就好。”
沈惊寒没再勉强,只是把床头的一盏小灯往她那边挪了挪:“那你把灯挪近些,别冻着。”
“嗯。”林砚之把灯抱到椅子旁边,借着微弱的光,看着床上的沈惊寒。她已经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看起来比平时柔和了许多。
雪夜漫长,林砚之坐在椅子上,听着窗外的雪声,还有沈惊寒平稳的呼吸声,心里忽然变得格外安稳。她想起自己刚到沈府时,总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像借来的,随时可能被收走。可现在她忽然明白,有些东西一旦住进心里,就再也走不了了。
天快亮时,她终于抵不住困意,趴在床边睡着了。
醒来时,阳光已经透过窗棂照了进来,雪停了,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棱,亮晶晶的像水晶。沈惊寒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看她,眼里带着点笑意:“醒了?”
林砚之慌忙坐直身子,脸颊有点热:“我……我怎么睡着了?”
“你守了我一夜,累了。”沈惊寒的声音清亮了许多,气色也好了不少,“去洗把脸,灶上应该有热粥。”
林砚之点点头,起身时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又被沈惊寒握在了手里,掌心的温度暖烘烘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她红着脸抽回手,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沈惊寒正看着她,嘴角噙着浅浅的笑,阳光落在她发间,那支白玉簪亮得像落了星光。
林砚之的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她慌忙低下头,快步走出了卧房。
庭院里的积雪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空气里满是雪后清新的凉意。她走到井边打水,冰凉的井水溅在脸上,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却也清醒了不少。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里好像还残留着刚才的热度。
原来有些暖,是会从指尖一直传到心里的。
就像此刻,她明明站在寒冷的庭院里,却觉得浑身都暖烘烘的,连骨头缝里都透着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