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与新茶

天刚蒙蒙亮，竹篱院的露水还没干透，沈惊寒已经挎着竹篮往后山走。篮里垫着块粗布，是林砚之昨晚特意缝的，边角用浅蓝丝线绣了几片竹叶，针脚比初见时工整了不知多少，摸在手里软乎乎的，像裹着层暖意。

后山的野茶树冒了新芽，嫩得能掐出水来。沈惊寒指尖掐着茶芽，动作利落得像在林间穿梭的兽，余光却总往山下瞟——按林砚之的性子，这会儿该醒了，说不定正扒着竹篱望，辫子梢随着探头的动作晃啊晃，像只等食的小雀。

果然没掐几把，就听见山下传来轻脆的喊声：“沈姑娘！等等我！”

沈惊寒回头时，正见林砚之提着个小陶罐往山上跑，青布裙的裙摆沾了草叶，发间还别着朵不知名的小蓝花，许是跑急了，脸颊红扑扑的，像被晨露浸过的桃子。“我煮了米汤，想着你采完茶该饿了。”她把陶罐往石桌上一放，罐口的白汽裹着米香漫出来，混着山间的草木气，酿出种清润的暖。

沈惊寒放下竹篮，刚要说话，就见林砚之踮脚往她发间看，指尖轻轻一捻，捏下片沾着的茶叶：“沈姑娘的头发上都带茶香了。”她的指尖擦过沈惊寒的耳尖，带着点晨露的凉，却烫得沈惊寒心头一跳，像被茶芽尖轻轻扎了下。

“米汤凉了。”沈惊寒转身去揭陶罐，故意避开她的目光。林砚之却跟过来，从怀里摸出块油纸包，打开是两块芝麻糕，还是上次赶集时她缠着沈惊寒买的，当时说要留着配新茶，如今糕点边缘有点潮软，显然是揣了一路。

“先垫垫？”林砚之递过糕点，眼睛亮得像盛了晨露。沈惊寒咬了口，芝麻的香混着淡淡的甜在舌尖散开，看她自己没吃，反而盯着茶篮里的新芽笑：“这茶叶真嫩，比镇上茶馆卖的好看多了。”

“等会儿教你炒茶。”沈惊寒把剩下的半块芝麻糕塞到她嘴边。林砚之含住时，牙齿不小心碰到她的指尖，像被烫着似的缩回唇，脸颊却慢慢红了，嚼着糕点含糊道：“真的吗？我能行吗？”

“不难。”沈惊寒看着她鼓囊囊的腮帮子，突然想起前日晒谷时，这姑娘也是这样含着麦芽糖，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偷藏了吃食的松鼠。那时候她还敢捏着她的下巴逼她抬头，如今不过是看她笑，心跳就乱了半拍。

采完茶下山时，林砚之非要帮着挎竹篮，两人的手在篮柄上碰了又碰，谁都没肯先松开。晨露打湿了石阶，林砚之脚下一滑，下意识抓住沈惊寒的胳膊，整个人撞进她怀里。沈惊寒伸手揽住她的腰，只觉得怀里的人轻得像片茶叶，青布裙上的皂角香混着米香，钻进鼻尖时，竟比野茶还让人贪恋。

“沈姑娘的力气好大。”林砚之埋在她胸前，声音闷闷的，却没立刻站直。沈惊寒的手还圈在她腰上，能摸到布料下细瘦的骨骼，和她自己常年练剑的结实不同，林砚之的腰软得像束刚抽芽的竹，稍一用力就会弯似的。

“站稳了。”沈惊寒松开手时，指尖还沾着她裙角的潮气。林砚之低着头往前走，辫子梢扫过沈惊寒的手背，像根软乎乎的羽毛，扫得她指尖发痒，忍不住伸手，轻轻攥住那截辫梢。

林砚之的脚步猛地顿住，却没回头，只是耳根慢慢红了，从颈后一直蔓延到衣领里，像被山间的朝霞染过似的。沈惊寒攥着辫梢往前走，看她的肩膀微微发颤，却没挣开，忽然觉得这后山的路，长得让人心里发甜。

回到竹院时，日头已经爬高了。沈惊寒在灶房支起铁锅，教林砚之炒茶。姑娘的手笨笨的，握着锅铲的样子像捏着根绣花针，茶叶在锅里炒得不均匀，有的焦了边，有的还带着青气。

“要这样翻。”沈惊寒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往锅里推。林砚之的手在她掌心轻轻抖着，手背的薄汗沾在她手背上，像抹了层蜜。两人的影子投在灶墙上，紧紧挨着，锅铲翻动的声响里，混着林砚之极轻的呼吸，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沈姑娘的手好稳。”林砚之突然说，声音近得就在耳边。沈惊寒低头时，正看见她的发顶蹭着自己的小臂，软发带着点绒绒的痒。她没说话，只是把锅铲握得更紧，看茶叶在锅里渐渐蜷曲，散出越来越浓的香。

新茶炒好时，满屋都是清苦的香。林砚之捏着片茶叶往嘴里放，刚嚼了两下就皱起眉：“好苦。”沈惊寒递过杯温水，看她吐着舌头哈气的样子，忍不住笑：“要泡了才甜。”

两人坐在廊下喝茶时，林砚之突然从竹篮里翻出个小布包，打开是双布鞋。鞋面上用青线绣了茶芽，针脚细密，鞋底纳得厚厚的，显然费了不少功夫。“我学着做的，不知道合不合脚。”她把鞋往沈惊寒面前推了推，手指绞着衣角，“上次看你爬山时，鞋底磨得快破了……”

沈惊寒拿起布鞋，指尖拂过鞋面上的茶芽，突然想起初见时，林砚之缩在竹林里，脚上的锦鞋磨穿了底，露出的脚踝沾着泥和血。那时她只觉得这姑娘是只误入荒野的笼中雀，却没想过有朝一日，这只雀会为她纳鞋底，绣茶芽，把日子过成了浸在晨露里的甜。

“很合脚。”沈惊寒把鞋放在身边，伸手替她拂去落在肩头的茶末，指腹蹭过她的皮肤时，林砚之轻轻往她身边靠了靠，像怕冷似的。廊外的竹影晃啊晃，新茶的香漫在空气里，沈惊寒看着身边人的侧脸，忽然觉得，往后的日子，就该这样，有茶，有她，有永远晒不干的晨露与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