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歇在拂晓前。天刚蒙蒙亮时,林砚之就醒了。窗外的竹枝还挂着水珠,风一吹,便有细碎的水点落在窗台上,叮咚声像檐角的铜铃在轻响。她转头看向身侧,沈惊寒还睡着,长发散在枕上,侧脸埋在柔软的被褥里,只露出一点光洁的额头,呼吸匀净得像山涧的溪流。
林砚之悄悄起身,踮着脚摸去灶房。阿婆已经生好了火,铁锅里盛着昨夜剩下的米汤,正咕嘟咕嘟冒着细泡。“醒这么早?”阿婆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星子噼啪跳起来,映得她眼角的皱纹都暖融融的,“惊寒那孩子累着了,让她多睡会儿。”
“我知道。”林砚之蹲在灶前帮忙拉风箱,风箱“呼嗒呼嗒”地响,将火光吹得更旺,“我想早点备好竹篮,等下采菌子能多装些。”她边说边往灶膛里看,火光映在眼底,亮得像藏了星子。
阿婆笑她急性子,从碗柜里拿出两个白面馒头,放在蒸笼里温着:“后山潮气重,穿那双厚底的布鞋,别沾了露水着凉。”林砚之“嗯”了一声,心里却早飞到后山的松林里——她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在那棵老松下采到过一窝松乳菇,胖得像刚剥壳的笋子,炖在鸡汤里鲜得能把舌头吞下去。
等沈惊寒醒来时,灶房里已经飘着米汤的香气。她推开门,看见林砚之正蹲在院子里擦竹篮,竹片被擦得泛着浅黄的光,篮沿还缠着新换的麻绳。听见脚步声,林砚之抬头,手里的抹布还滴着水:“姐姐醒啦?早饭马上就好,阿婆说米汤配腌菜最爽口。”
沈惊寒走到她身边,弯腰拿起另一个竹篮。这篮子比林砚之那个小些,提手处被磨得光滑,是阿婆平日里用来装草药的。“我也擦一个。”她指尖触到竹篮上的毛刺,被林砚之连忙按住。
“我来我来!”林砚之抢过篮子,从井边打了盆清水,“姐姐的手要辨草药、绣东西,可不能被竹刺扎了。”她低着头,认真地用粗布擦拭竹篾的缝隙,阳光从竹叶的缝隙漏下来,在她发顶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
沈惊寒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昨夜她红着脸跑出去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晨光里,林砚之的耳尖还是红的,像沾了晨露的樱桃,连带着脖颈都泛着淡淡的粉。
早饭吃得简单。米汤熬得稠稠的,上面浮着层米油,就着阿婆腌的酸豆角,酸脆里带着点辣,配着温热的白面馒头,胃里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林砚之吃得急,馒头屑沾在嘴角,被沈惊寒伸手轻轻擦掉。指尖触到她唇角时,林砚之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嘴里的馒头差点没咽下去,惹得阿婆在一旁笑:“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出发时,阿婆往她们竹篮里塞了块油纸包的糕点:“采累了就歇会儿,别往深山里走,那边有野兽的脚印。”林砚之应着,却悄悄跟沈惊寒挤了挤眼——她知道一处隐秘的山谷,去年在那里采到过橙红的牛肝菌,只是路有点远,得绕过三道坡。
后山的路还湿着,青石板上长着薄薄的青苔,踩上去滑溜溜的。林砚之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拉沈惊寒一把:“姐姐小心,这里滑。”她的手心暖暖的,带着点汗湿的潮气,攥得沈惊寒的手腕微微发烫。
进了松林,空气里立刻飘来松针的清香,混着泥土被雨水泡透的腥气,格外清爽。阳光透过松针的缝隙筛下来,在地上织成一张晃动的金网。林砚之放下竹篮,蹲在一棵老松下扒开落叶,忽然低呼一声:“找到了!”
沈惊寒凑过去看,只见落叶底下藏着一窝松乳菇,白白胖胖的菌盖沾着泥土,菌褶嫩得像凝脂,果然如林砚之所说,胖得喜人。“轻点儿采,别碰坏了菌根,明年还能长。”沈惊寒说着,从篮子里拿出小铲子,小心翼翼地沿着菌柄挖下去,泥土簌簌落在掌心,带着潮湿的凉意。
林砚之学得认真,手指轻轻捏住菌盖,跟着铲子的弧度往上提,一朵完整的乳菇就落在了她手心里。“你看你看!”她献宝似的举到沈惊寒面前,菌子上还沾着片碎松针,“是不是很胖?”
“嗯,比你还胖。”沈惊寒故意逗她,看着林砚之立刻鼓起腮帮子,像只气鼓鼓的小河豚,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这次林砚之没躲,只是红着脸把菌子放进竹篮,转身往别处找去,耳后却红得像火烧。
两人一前一后地在松林里穿梭。林砚之眼尖,总能在最隐蔽的树根下找到菌子,一会儿喊“姐姐快来,这里有牛肝菌”,一会儿又蹲在石缝边叫“这个青头菌好漂亮”。她的声音清亮,惊得林间的山雀扑棱棱飞起,落在更高的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像是在应和。
沈惊寒跟在后面,看着她扎着两个小辫的背影在松林中晃动,裙角扫过带露的蕨类植物,溅起细碎的水珠。偶尔林砚之跑得太远,她便轻声喊一句“砚之”,前面的身影就会立刻停下来,回头冲她笑,阳光落在她笑弯的眼睛里,亮得像盛了两汪泉水。
日头升到半空时,两个竹篮都装得半满了。松乳菇堆在底层,上面铺着橙红的牛肝菌和青碧的青头菌,还有几朵嫩黄的鸡油菌,像撒在里面的碎金子。林砚之坐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从篮子里拿出阿婆给的糕点,用油纸包着递过去:“姐姐尝尝,阿婆今早新做的绿豆糕。”
沈惊寒接过,掰了一半给她。绿豆糕做得细软,入口即化,带着淡淡的薄荷香,正好解了采菌子的热意。两人靠在松树下,看着远处的山雾慢慢散去,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竹林,风穿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哼唱。
“姐姐以前采过菌子吗?”林砚之咬着绿豆糕,含糊地问。
“在家时采过。”沈惊寒望着远处的山尖,目光有些悠远,“我家后院有片竹林,雨后也会长竹荪,白白的像穿了裙子。”
“竹荪?”林砚之眼睛亮起来,“是不是像小伞一样的?阿婆说竹荪炖鸡最补,就是太难找了。”
“嗯,要在潮湿的竹根下才长。”沈惊寒转头看她,“等过几日,我们去竹林里找找?”
林砚之立刻点头,嘴里的糕点差点没咽下去:“好啊好啊!要是找到了,我就央求阿婆杀只老母鸡,炖一大锅!”她越说越起劲,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像已经闻到了鸡汤的香味。
沈惊寒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样的时光真好。没有前尘旧事,没有纷扰纠葛,只有松风、阳光,和身边这个笑起来眼里会发光的人。她伸手拂去林砚之发间沾着的松针,指尖划过她的耳廓,引得林砚之又是一阵轻颤,却没再躲开,只是红着脸低下头,把剩下的绿豆糕飞快地塞进嘴里。
回程时,竹篮沉了不少。林砚之坚持要自己提重的那个,被沈惊寒按住:“我来提,你带路。”她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林砚之只好松了手,走在前面替她拨开挡路的树枝,偶尔偷偷回头看一眼,见沈惊寒提着竹篮的手臂稳稳妥妥,侧脸在阳光下白得透亮,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软软的。
快到山脚时,林砚之忽然停住脚步,从路边采了朵紫色的野花,茎秆上还沾着露水。她犹豫了一下,快步走到沈惊寒身边,把花往她发间一插:“姐姐戴这个好看。”
沈惊寒愣了愣,抬手摸到花瓣的柔软,看着林砚之红着脸跑开的背影,忽然笑了。山风拂过,发间的野花轻轻晃动,香气混着松针的清冽,漫进了心底。她低头看了看竹篮里胖乎乎的菌子,又望向前面那个蹦蹦跳跳的身影,觉得这山间的晨光,好像都落在了自己的竹篮里,沉甸甸的,满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