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篮刚搁在院角,林砚之就拉着沈惊寒往灶房跑。阿婆正坐在门槛上择新摘的豆角,见两人满身潮气地进来,笑着往灶膛里添了把柴:“采了这许多?够吃好几顿了。”
“阿婆你看这个!”林砚之献宝似的捧出最大的那朵松乳菇,菌盖足有巴掌大,沾着的泥土还带着松针的清香,“炖鸡汤肯定鲜!”
沈惊寒已挽起袖子往井边去,把竹篮里的菌子倒在木盆里,用清水细细冲洗。松乳菇的菌褶嫩得禁不起搓揉,她便用软毛刷轻轻扫去泥土,动作轻柔得像在拂去书页上的灰尘。林砚之蹲在旁边帮忙,手指刚碰到一朵青头菌,就被沈惊寒按住:“这个要撕成丝炒才好吃,先泡在水里。”
“姐姐怎么什么都知道?”林砚之托着下巴看她,阳光从灶房的小窗斜照进来,落在沈惊寒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
“家里的厨子教过。”沈惊寒把洗好的乳菇放进陶碗,指尖沾着的水珠顺着指缝滴在木盆里,叮咚轻响,“从前每到雨季,母亲总让厨房炖菌汤。”她说到“母亲”二字时,声音轻了些,像怕惊扰了什么。
林砚之没再追问,只是悄悄把那朵最大的乳菇又往碗里推了推。阿婆不知何时走进来,手里提着只肥硕的老母鸡,鸡翅膀被麻绳捆着,咯咯地扑腾:“早就杀好褪了毛,埋在井水里镇着呢,就等你们回来。”
灶房里顿时热闹起来。阿婆掌勺,把鸡肉剁成块,先用热油煸出金黄的油花,再添上井水,扔进几片姜去腥。林砚之蹲在灶前拉风箱,火光映得她脸颊通红,时不时探头看锅里的汤有没有烧开。沈惊寒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把撕好的青头菌码在盘子里,又将鸡油菌切成薄片,指尖沾着菌子的黄汁,像抹了层淡淡的蜜。
“要先炖半个时辰,把鸡肉炖烂了再放菌子。”阿婆往灶里添了根粗柴,“你们去歇着吧,这里有我。”
林砚之却不肯走,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汤锅:“我要等第一口汤。”沈惊寒被她逗笑,从竹篮里找出那包没吃完的绿豆糕,递到她嘴边:“先垫垫,别等下馋得站不稳。”
林砚之张嘴咬了半块,忽然想起什么,把剩下的半块往沈惊寒嘴边送:“姐姐也吃。”糕点上还沾着她的牙印,沈惊寒没躲开,轻轻咬了下去,薄荷的清凉混着绿豆的甜,在舌尖漫开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林砚之红透的耳尖。
汤锅里的水汽渐渐浓起来,带着鸡肉的醇香漫出灶房,引得院角的大黄狗都摇着尾巴凑过来,蹲在门槛边哼哼唧唧。阿婆掀开锅盖,白汽“腾”地涌起来,模糊了她的眉眼:“可以放菌子了。”
林砚之抢着端过陶碗,把松乳菇一朵朵放进锅里,乳白的菌盖在沸汤里轻轻翻滚,像浮在云里的小月亮。沈惊寒跟着把青头菌和鸡油菌倒进去,金黄的鸡油菌一入汤就化开些,让汤汁染上淡淡的琥珀色。
“要小火慢炖,让菌子的鲜都融到汤里。”阿婆盖紧锅盖,往灶膛里添了几根细柴,“这时候最适合纳鞋底,针脚才匀。”
三人搬了竹凳坐在灶房门口,阿婆从针线笸箩里拿出鞋底,沈惊寒帮着穿线,林砚之凑在旁边看。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青石板上,像一幅浸了金的画。大黄狗趴在脚边打盹,尾巴偶尔扫过沈惊寒的布鞋,惹得她轻轻踢了踢,狗便蹭着她的裤腿撒欢。
“姐姐会纳鞋底吗?”林砚之看着阿婆手里的银针在鞋底穿梭,留下匀净的针脚。
“学过一点,总不如阿婆做得好。”沈惊寒指尖捏着针,忽然往林砚之脚上看了看,“你的布鞋快磨平了,等有空,我给你做双新的。”
林砚之的脚猛地往后缩,像被烫到似的:“不用不用,我自己会做……”话没说完就被阿婆打断:“让你姐姐做,她的针脚比你细多了,上次给你补的裙子,针脚藏得比绣活还好看。”
林砚之想起那条缝了兰草的裙子,脸更红了,低头抠着手指缝里的泥垢,小声嘟囔:“姐姐的手是做大事的,不该用来纳鞋底。”
沈惊寒没说话,只是把她的布鞋往自己这边拉了拉,指尖轻轻按了按鞋头——果然磨得很薄,能摸到里面的草屑。她抬头时,正撞上林砚之望过来的目光,像藏了星子的溪水,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日头落进西山时,菌汤终于炖好了。阿婆把汤盛在粗瓷大碗里,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乳白的汤面上浮着层薄薄的油花,松乳菇在碗底若隐若现。林砚之刚想伸手去端,就被烫得缩回手,引得阿婆笑她:“急什么,夜里长着呢。”
晚饭就摆在院中的石桌上。月光从竹叶的缝隙漏下来,落在汤碗里,碎成一片银。林砚之舀了勺汤递到沈惊寒嘴边:“姐姐先尝,最鲜的。”
沈惊寒张口喝了,鲜美的汤汁滑进喉咙时,带着菌子独有的清润,让她忍不住眯起眼:“确实鲜,比我家厨子做的还好。”
“那是自然,”林砚之得意地扬起下巴,自己也舀了一大勺,烫得直吐舌头,却舍不得松口,“后山的菌子,带着山魂呢。”
阿婆看着她们抢着喝汤,笑得皱纹里都盛着月光:“慢点喝,锅里还有,够你们喝到月亮落。”
大黄狗蹲在桌下,时不时得到林砚之扔过来的鸡肉碎,尾巴摇得像拨浪鼓。远处的山涧传来潺潺的水声,混着虫鸣,和石桌上的汤碗碰撞声缠在一起,像支温柔的曲子。
汤喝到一半,林砚之忽然起身,往屋里跑:“我差点忘了!”很快抱着个陶瓮回来,里面是阿婆泡的梅子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月光下泛着光。
“少喝点,这酒烈。”阿婆想拦,却被林砚之往杯里倒了半盏,又给沈惊寒也满上。
“就喝一点点,庆祝我们采到这么多菌子。”林砚之举起杯子,和沈惊寒的杯沿轻轻一碰,“叮”的一声,像落了颗星子在桌上。
梅子酒入喉时带着点酸,回味却甜,像含了颗浸了蜜的梅子。林砚之喝得急,脸颊很快泛起红晕,眼神也变得湿漉漉的,像刚被晨露打湿的小鹿。沈惊寒抢过她的杯子:“不许再喝了,当心醉倒。”
“我没醉……”林砚之嘟囔着,往沈惊寒身边靠了靠,肩膀抵着她的胳膊,“姐姐身上好香,像菌汤里的葱花……不对,像松针……”
沈惊寒被她胡言乱语逗笑,伸手扶着她的后颈,让她靠在自己肩头:“醉了就别动,等下送你回屋。”
阿婆收拾着碗筷,看她们相依的模样,悄悄叹了口气,把剩下的酒收进屋里,只留了盏油灯在石桌上。灯芯“噼啪”跳着,把两人的影子投在竹篱上,像两棵缠在一起的青竹。
林砚之的呼吸渐渐沉起来,大概是真的醉了,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念着:“姐姐……明天还去采菌子好不好……”
“好,”沈惊寒轻声应着,指尖拂过她额前的碎发,月光落在她沉睡的脸上,像蒙了层薄纱,“只要你想去,哪里都陪你去。”
远处的虫鸣渐渐稀了,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和石桌上油灯跳动的轻响。沈惊寒低头看着靠在肩头的人,忽然觉得这漫漫长夜,竟短得像杯没喝完的梅子酒,甜丝丝的,让人舍不得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