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雨是踩着雷声来的。
林砚之被惊醒时,沈惊寒正坐在窗边推窗。闪电劈开夜幕的瞬间,她看见沈惊寒的侧脸浸在青白的光里,睫毛上沾着点从窗外飘进来的雨丝,像落了层细雪。
“醒了?”沈惊寒转过头,声音里带着刚醒的沙哑,“阿婆的老寒腿怕是要犯,我去把廊下的艾草收进来。”
林砚之跟着爬起来,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冰凉的触感顺着脚底往上蹿。她摸到床边的外衣,却被沈惊寒按住手:“穿我的,你的那件晾在灶房还没干。”
粗布外衣上还带着沈惊寒的体温,混着淡淡的皂角香。林砚之套上时,袖口长了一大截,她攥着多余的布料跟在沈惊寒身后,听见雨声撞在竹瓦上,噼里啪啦的,像有谁在屋顶撒豆子。
廊下的艾草已经被雨打湿了大半,沈惊寒蹲下去抱时,发辫垂到地上,沾了些泥水。林砚之伸手想帮她把辫子拢到耳后,指尖刚碰到发丝,就被一道惊雷吓得缩回手,下意识往沈惊寒怀里钻。
“怕打雷?”沈惊寒伸手揽住她的肩,指尖能摸到她后背的颤抖。
“嗯……”林砚之把脸埋在她颈窝,声音闷在布料里,“小时候雷雨天,阿婆总说这是龙在翻跟头,可我还是怕。”
沈惊寒低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布料传过来,像揣了只温驯的小兽。她抱着艾草往灶房走,林砚之就像只小尾巴似的跟着,两人的影子在油灯下撞在一起,又迅速分开,像躲着什么似的。
灶房里的水缸该挑水了。沈惊寒拿起扁担时,林砚之忽然拽住她的衣角:“我跟你一起去。”
“外面雨大。”
“我不怕。”她仰着脸,眼睛在油灯下亮得很,“两个人走夜路,雷就不敢欺负我们了。”
沈惊寒没再拒绝。两人共撑一把旧油纸伞,踩着积水往井台去。雨点儿打在伞面上,发出“砰砰”的响,倒把雷声衬得远了些。林砚之的布鞋很快就湿透了,走起路来“咕叽咕叽”响,像踩着两只小青蛙。
“我背你吧。”沈惊寒停下脚步。
“不要!”林砚之立刻往后退,脚下滑了一下,差点摔进泥里,被沈惊寒伸手捞住。
湿漉漉的手心攥在一起,谁都没说话。井台边的青苔被雨水泡得发滑,沈惊寒打水时,林砚之就站在后面拽着她的衣角,像怕她被井吞下去似的。水桶刚提上来,又是一道闪电,林砚之吓得闭眼时,听见沈惊寒忽然笑出声。
“笑什么?”
“你刚才拽我衣角的样子,像我家以前养的那只猫,打雷时总扒着我的裙角不放。”
林砚之刚想反驳,就看见沈惊寒的鞋跟陷进泥里,她伸手去拉,两人却一起趔趄着摔在伞上。油纸伞“咔嗒”一声折了骨,雨水顺着破口浇下来,把两人淋得像落汤鸡。
“都怪我。”林砚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见沈惊寒的发梢在滴水,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不怪你。”沈惊寒抬手替她擦掉脸颊的泥点,指尖擦过她的唇角时,顿了顿,“其实……我也怕打雷。”
林砚之愣住了。她一直觉得沈惊寒是什么都不怕的,像后山那棵老松树,风里雨里都站得笔直。可此刻看她的眼睛,在闪电的光里,竟也藏着点怯意,像迷路的小鹿。
两人没再管那口井,手牵着手往回跑。雨水灌进衣领,凉得人发抖,可掌心相触的地方,却烫得像揣了团火。快到院子时,林砚之忽然被什么绊了一下,低头看,是白天纳鞋底时掉在地上的线轴,此刻正滚在泥水里。
“线都湿了……”她捡起线轴,看着上面的棉线泡得发胀,忽然有点委屈。
沈惊寒却笑了,把线轴塞进她手里:“湿了才好,等天晴了晒一晒,说不定更结实。”
回到屋时,阿婆已经披着外衣坐在灶前烤火。看见她们浑身湿透的样子,嘴里念叨着“傻孩子”,手里却把火拨得更旺。灶膛里的火苗舔着柴禾,发出“噼啪”的响,把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的。
沈惊寒去烧水时,林砚之坐在火堆前烤线轴。棉线在火边慢慢舒展,散发出淡淡的焦味,像晒过的稻草。她忽然想起白天纳的鞋底,不知被雨淋湿了没有,刚想起身,就被沈惊寒按住肩膀。
“水快开了,烤烤脚。”沈惊寒把她的湿布鞋脱下来,塞进灶膛边的草木灰里,“用灰焐干,比烤火快。”
林砚之把脚缩回来,脚趾蜷在一起。沈惊寒的手刚碰过井水,指尖凉得很,可碰到她脚踝时,却烫得她心尖发颤。她低头看着灶膛里跳动的火苗,忽然说:“姐姐,我们明天把纳了一半的鞋底拆了重纳吧。”
“怎么忽然想拆了?”
“我觉得……针脚还是像毛毛虫。”她攥着那团烤干的棉线,声音细得像蚊子哼,“我想纳得好看些,配得上姐姐裁的鞋样。”
沈惊寒没说话,只是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光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的。过了会儿,她才轻声说:“不用拆。歪歪扭扭的才好,像你采菌子时踩歪的脚印,一看就知道是你做的。”
林砚之的脸忽然就热了。她抬头时,正看见灯芯爆出一朵灯花,小小的,像颗碎金子。阿婆在旁边打盹,嘴角挂着点笑意,不知梦到了什么。
雨还在下,雷声却远了。灶上的水壶“呜呜”地响起来,沈惊寒起身去提时,林砚之忽然从后面抱住她的腰。
“姐姐,”她把脸埋在沈惊寒的后背,听着她的心跳盖过雨声,“等天晴了,我们去采野蔷薇吧。我想绣在鞋面上,要最红的那种。”
沈惊寒的动作顿了顿,然后轻轻“嗯”了一声。灶膛里的火还在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棵缠在一起的青竹,根须在土里悄悄牵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