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透时,雨停得猝不及防。
林砚之扒着窗沿看,竹篱上的野蔷薇被雨打得七零八落,红的白的花瓣落了一地,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她正可惜着,手腕忽然被人轻轻拽了一下——沈惊寒端着铜盆从灶房出来,发梢还滴着水,看见她光着脚踩在门槛上,眉梢轻轻蹙了下。
“鞋呢?”
“在灶膛边焐着。”林砚之缩回脚,脚趾蜷了蜷,“阿婆说用草木灰焐过的鞋,穿起来不硌脚。”
沈惊寒把铜盆放在石桌上,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指腹蹭过头皮时,林砚之忽然想起昨夜摔在伞上的事,脸颊“腾”地烧起来,转身就往灶房跑,差点撞翻门口的柴禾堆。
灶膛边的布鞋果然焐得干透,还带着点草木灰的暖香。林砚之套上时,忽然发现鞋跟处多了个小小的补丁,用的是水红色的细布,针脚歪歪扭扭的,倒像朵没开全的蔷薇。她愣了愣,摸出灶台下藏着的纳鞋底的线轴——正是阿婆新换来的水红丝线,线轴上还缠着半根没剪完的线头。
“醒了?”沈惊寒走进来,手里拿着两个白面馒头,热气腾腾的,“阿婆去给邻村的张婶送艾草了,说早饭让我们自己对付。”
林砚之捏着鞋跟的补丁,忽然抬头:“姐姐半夜给我补鞋了?”
沈惊寒往灶里添了根柴,火光跳了跳,映得她耳根发红:“夜里看你鞋跟磨破了,反正也睡不着。”她把馒头递过来,“快吃,凉了就硬了。”
馒头暄软得很,咬下去带着淡淡的麦香。林砚之嚼着嚼着,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她想起昨夜沈惊寒说自己也怕打雷,想起两人手牵着手在雨里跑,想起灶膛边那团被烤得发焦的棉线。原来有些心意,就像这鞋跟的补丁,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却比任何情话都烫人。
“我们去摘野蔷薇吧。”林砚之忽然站起来,馒头屑掉了满身,“昨天说好了的,要绣在鞋面上。”
沈惊寒看着她沾着面粉的鼻尖,忍不住伸手替她擦掉:“急什么,花还没晒透。”话虽如此,却还是跟着她往竹篱那边走。
雨后的蔷薇架透着股湿淋淋的香。林砚之蹲在地上捡花瓣,指尖捏着片半开的红蔷薇,忽然往沈惊寒发间插——这次没像上次那样跑开,只是红着脸仰头看她,睫毛上还沾着点草叶上的露水。
“像不像镇上画里的人?”
沈惊寒没说话,只是抬手把那朵蔷薇摘下来,别在林砚之的辫梢上。指尖划过她的耳垂时,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目光撞在一起,又慌忙躲开,像两只受惊的小鹿。
廊下的竹桌上,还摊着没纳完的鞋底。林砚之坐下时,发现沈惊寒已经把她昨天歪歪扭扭的针脚拆了大半,重新纳的线迹虽不完美,却比之前匀净了许多。
“我来吧。”林砚之抢过针线,这次没再抖,针尖稳稳地扎进布面。阳光落在她发间的蔷薇花上,花瓣的红映得她脸颊也泛着粉,像刚熟透的桃子。
沈惊寒坐在对面纳另一只鞋底,偶尔抬头看她。林砚之的睫毛很长,专注时会微微垂着,遮住眼底的光,只留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有那么一瞬间,沈惊寒忽然觉得,就这样坐到天荒地老也不错——有竹影,有花香,有身边人发间的蔷薇,比城里那些插在瓶里的牡丹鲜活多了。
“姐姐,你以前是不是认识很多好看的姑娘?”林砚之忽然开口,针脚歪了一下,差点扎到手指。
沈惊寒的线轴“啪嗒”掉在地上:“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想知道……”林砚之抠着鞋底的布纹,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她们是不是也像野蔷薇一样,会爬满墙?”
沈惊寒捡起线轴,忽然笑了。她把自己纳的鞋底推过去,上面用红丝线绣了朵小小的蔷薇,针脚算不上精致,花瓣歪歪扭扭的,倒像林砚之昨天摘给她的那朵。
“以前认识的姑娘,”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敲了敲那朵绣坏的花,“都没你会爬树,也没你会采菌子。”
林砚之的脸“腾”地红了,低头纳鞋底时,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针脚都带着笑意。大黄狗趴在桌下打盹,尾巴尖扫过两人的布鞋,像在替谁应和似的。
日头爬到头顶时,阿婆背着空麻袋回来,看见廊下的景象,忽然叹了口气:“年轻真好啊,连纳鞋底都像是在说悄悄话。”
林砚之差点把针吞下去,沈惊寒却镇定地把两只鞋底拼在一起——一朵歪歪扭扭的蔷薇对着另一朵更歪的,倒像是在互相打量,怎么看怎么般配。
傍晚烧火时,林砚之忽然发现灶膛里有片没烧透的布,捡起来一看,是块水红色的细布,边缘还留着针脚的痕迹。她忽然想起鞋跟的补丁,想起沈惊寒发红的耳根,忽然捂住脸笑起来,笑得肩膀都在抖。
沈惊寒进来添柴时,看见她对着灶膛傻笑,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傻乐什么?火都快灭了。”
林砚之没说话,只是往她手里塞了块烤得金黄的红薯。红薯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烫得人直搓手,可两人都舍不得扔,捧着在手里来回倒,像捧着两颗滚烫的心。
夜色漫进院子时,两只布鞋终于纳好了。林砚之把它们摆在窗台上,月光落在上面,那两朵歪歪扭扭的蔷薇像活了过来,在竹影里轻轻晃。
“等晒干了就可以穿了。”沈惊寒站在她身后,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林砚之忽然转身抱住她,把脸埋在她怀里:“姐姐,以后你的鞋破了,我也给你补,用最红的线,绣最野的蔷薇。”
沈惊寒的手僵在半空,过了很久才轻轻落在她的背上,像怕碰碎了什么珍宝。远处的山涧在唱歌,竹篱上的蔷薇在呼吸,而她们的心跳声,混在这夜色里,比任何情话都动听。
或许有些心意,本就该像这双布鞋——不用太精致,不用太完美,只要针脚里藏着惦记,线轴上缠着牵挂,就足够温暖整个漫长岁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