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饼的香是裹着暮色漫进院子的。
林砚之趴在灶门口看火,火光把她的脸映得通红,像揣了个小太阳。阿婆把最后一笼麦饼从锅里拎出来时,蒸汽“腾”地涌起来,混着芝麻和新麦的甜香,引得大黄狗在门槛边直打转,尾巴扫得青石板“啪啪”响。
“馋狗。”林砚之掰了半块麦饼扔过去,自己则捏着块刚出锅的,烫得直搓手,却还是忍不住往嘴里塞。麦饼边缘烤得焦脆,咬下去“咔嚓”一声,芝麻混着麦香在舌尖炸开,烫得她直吐舌头,眼里却亮得像落了星子。
沈惊寒走过来时,正看见她嘴角沾着的芝麻,伸手替她擦掉。指尖刚碰到唇角,林砚之就像被蜂蛰了似的缩了缩,麦饼渣掉在衣襟上,像撒了把碎金。
“阿婆说夜里有萤火虫。”林砚之忽然抬头,眼睛亮晶晶的,“我们去溪边捉好不好?用麦饼屑引诱它们。”
沈惊寒看着她沾着面粉的鼻尖,忽然想起午后在溪水里疯闹的模样——她的裙摆湿哒哒地贴在腿上,发梢滴着水,笑起来时白牙齿晃得人眼晕。那时她就想,这样鲜活的人,就该属于山野,属于萤火,属于所有自由烂漫的东西。
“把麦饼装起来。”沈惊寒从竹篮里找出块油纸,“别让阿婆知道我们偷偷往外带。”
月亮爬上山头时,两人拎着竹篮往溪边去。夜风带着麦场的气息,吹得竹篱沙沙响,像谁在身后跟着笑。林砚之穿着沈惊寒的粗布外衣,袖子长了一大截,晃悠着像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兽。
“慢点走,当心脚下的石头。”沈惊寒攥着她的手腕,指尖能摸到她脉搏的轻跳,像揣了只受惊的小兔子。
溪边的草丛里果然闪着点点绿光。林砚之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扒开草叶,一只萤火虫正趴在狗尾草上,尾端的绿光忽明忽暗,像谁不小心掉的星子。她屏住呼吸伸出手,刚要碰到,萤火虫却“呼”地飞起来,在她手心里打了个转,慢悠悠地飘向沈惊寒那边。
“姐姐快看!它喜欢你!”林砚之拍手笑,声音惊得更多萤火飞起来,绿光在两人身边绕着圈,像撒了把会动的碎钻。
沈惊寒伸手接住那只停在肩头的萤火虫,指尖轻轻碰了碰它的翅膀,软得像层薄纱。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城里,父亲曾给她买过装在琉璃瓶里的萤火虫,可那些虫子第二天就死了,哪像这里的,自由得很,连光都亮得更鲜活。
“来,用这个装。”林砚之从竹篮里拿出个空的玻璃罐,是阿婆腌梅子用的,罐口还缠着圈麻绳。她把麦饼屑撒在罐底,果然有几只萤火虫循着香味飞进去,绿光在罐子里晃,像装了整个夏夜的星星。
两人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脚边的溪水哗啦啦地流,带着月光的碎片。林砚之把玻璃罐放在两人中间,看着里面的萤火忽明忽暗,忽然说:“阿婆说,萤火虫是去赴约的,每只萤火虫都有要等的人。”
“那它们等的是谁?”沈惊寒的声音很轻,像怕惊了罐里的光。
“也许是另一只萤火虫吧。”林砚之掰了块麦饼递过去,“就像我等姐姐,姐姐等我一样。”
麦饼的甜混着夜风的凉,漫进喉咙时,沈惊寒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她转头看林砚之,月光落在她的侧脸,睫毛上像沾了层银粉,辫梢的蔷薇花早就蔫了,却还倔强地别在那里,像个不肯说出口的秘密。
“我们回去吧,露水重。”沈惊寒站起身,伸手去拉她。
林砚之却没动,只是仰头看她,眼睛在萤火的光里亮得惊人:“姐姐,你会不会走?”
沈惊寒的手僵在半空。她想起城里的宅院,想起母亲的病,想起那些绫罗绸缎和规矩礼教。可那些画面在林砚之的目光里,忽然变得模糊起来,远不如眼前的萤火真切,不如麦饼的香实在,不如身边人发间缠着的草籽滚烫。
“不走。”沈惊寒蹲下来,与她平视,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等你把鞋面上的蔷薇绣好,等阿婆的新麦吃完,等……”
话没说完,就被林砚之抱住了。她的脸埋在沈惊寒的颈窝,带着麦饼的甜香和溪水的潮气,声音闷闷的:“不用等那么久,现在就好。”
萤火虫的光在罐子里轻轻晃,把两人的影子投在草地上,像两棵缠在一起的藤蔓。沈惊寒抬手回抱住她,忽然觉得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意,就像这罐里的萤火,不必说破,不必照亮整个黑夜,只要能在彼此眼底亮着,就足够了。
往回走时,林砚之把玻璃罐举得高高的,萤火的光在竹篱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谁在写一封不会寄出的信。大黄狗在院门口等,看见她们就摇着尾巴扑上来,差点撞翻手里的罐子。
“慢点!”林砚之护住罐子,却被沈惊寒伸手揽住腰,两人踉跄着撞在一起,玻璃罐里的萤火晃得更欢了,像在笑她们。
灶房的灯还亮着,阿婆大概还没睡。林砚之把萤火虫罐放在窗台上,看着里面的光忽明忽暗,忽然想起沈惊寒说不走时的眼神,比罐里的萤火亮多了,烫多了。
沈惊寒进来铺床时,看见她抱着膝盖坐在床边,眼睛盯着窗台的罐子,像只守着宝藏的小兽。她走过去,替她掖了掖被角,指尖划过她的发顶,忽然说:“明天我们把萤火虫放了吧,让它们去赴约。”
林砚之抬头看她,忽然笑了,眼角的光比萤火还亮:“好啊,我们也有约要赴呢。”
比如去采雨后的竹荪,比如把没纳完的鞋底绣好,比如坐在廊下看竹影晃,比如……在每个有彼此的清晨和黄昏里,慢慢变老。
窗台上的萤火还在亮,像个温柔的句号,落在这漫漫长夜里,落在两颗越靠越近的心上。